“夫得者困”,我們看到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包括很多大師,都是陶醉於他們那些局部領域的成績之中。用禪宗的話來說,“一句合頭語,萬世係驢橛”,很多人都被真理所束縛。我們承認你所說的是真理,但是你又被真理所束縛。《金剛經》就不簡單,“佛所說法”是真理,馬上就給你說“即非佛法”,反而不是佛法。你明白了這個,轉過神來了,就“是名佛法”,你才懂得什麼是佛法,用黑格爾的話來說就是“否定之否定。”所以“得者困”,要明白其中的利害。《道德經》也反反複複地闡明這個道理,使自己放下這個“有所得”的感覺。如果自認為“有所得”,你就與真理、與大道相悖了。
“可以為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鳩”,斑鳩;“鴞”,貓頭鷹,它們被關在籠子裏,有人喂養,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太陽曬不到,很舒服,但它們沒有自由了,也很可憐。
“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聲色”是什麼?用莊子的話來說,人們所追逐的“聲色”,各色風光就像那些茅草、枯枝之類粗糙的東西。古代老百姓燒飯沒有煤炭,更沒有現在的天然氣,他們不外乎用廢棄的茅草,砍一些枯樹、枯枝做柴燒而已。“柴其內”,就是把柴火一樣的東西裝在肚子裏。如果我們肚子裏裝的都是些粗糙、庸俗的東西,如“聲色犬馬”這類粗糙的精神享受,那就是“趣舍聲色以柴其內。”這裏莊子用字是很經典,非常考究的。
“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古代的人插起野雞翎子,穿起虎皮大衣,拿起朝片(笏),穿起朝服在外邊風光。若看到一個人內在粗糙庸俗,而外表衣冠楚楚,對社會而言,對各位而言,有什麼樣的感覺呢?
“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纆繳”,內心被聲色充滿,就像被泥柴牆阻隔一樣,不得通暢;外邊又被繩索重重纏繞,在纏繞之中睜大眼睛還自以為得了道。現在的人就是這個樣子,我升官發財了,我有奔馳、寶馬開了,我住的是森林別墅,我一個人有半畝地,樹木都是幾萬元一棵買來栽的,樓上是屋頂花園。這些是不是就了不得呢?看到這些有什麼感覺呢?最近又有一批官員倒下了,不斷地有人倒下。我們生活在世上需不需要得呢?當然需要。功名富貴哪個不需要呢?但重要的是,在其中而不為其所限製,得了也不要以為有得,那就對了。如果你以為你有得,那就麻煩了。所謂大隱隱於朝,哪怕你當了宰相,都沒有當宰相的感覺,這就了不起。你當了名人而沒有當名人的感覺,你就了不起。隻要有了我是什麼什麼、我怎樣怎樣的感覺,就像《金剛經》裏說的“我若作是念”,哎呀!你就完了。如果“我不作是念”,你就非常了不起。我們人常被功名富貴拴住,被拴住了還在那裏自以為有所得,這恰恰就是“罪人交臂”,就像被警察抓住,被銬了一樣。老虎豹子被抓住關在籠子裏給人看,同樣有牛羊肉吃,一樣有活雞喂,但是它們自得不自得呢?
莊子這裏是用淺近的道理,對人世間的“有所得”進行了無情的嘲諷,如果把這個道理推衍到禪宗,則更令人心驚。唐代德山禪師是嗬佛罵祖的大師,他上堂演禪時,說過一些令學佛者心驚肉跳的話:“我先祖見處即不然,這裏無佛無祖,達摩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幹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覺妙覺是破執凡夫,菩提涅槃是係驢厥,十二分教是鬼神薄、拭瘡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塚鬼,自救不了。”禪宗的這種作略,是不是與莊子聲氣相通呢?
莊子的《天地》篇給我們透出了什麼樣的信息?的確需要我們認真去思考。前麵講《齊物論》《大宗師》都是四堂課,而《天地》這篇居然講了五堂課,其中涉及的內容很豐富,也很深刻。但是,歸根到底還是一條,要使我們“無為而無不為。”從社會的方方麵麵,從人的心理各個方麵進行敲打、剖析,使我們對道、對道家的理念有所感覺。但讓人們真正入道,又是這麼的難。兩千多年了,誰是莊子的知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