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這是對前麵“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之後,進一步對馬的“人治。”“衡”是什麼呢?我們看見耕田的牛,脖子上要套個東西;拉車的馬,頸上和肩頭上也是有個東西,把它墊住。背後一個木杆繩索,通過馬的肚皮,就牽著馬車跑路了。“扼”就是馬嚼子和韁繩。“月題”就是在馬額頭上裝飾的花紋,用絲綢或麻布,鑲上金屬的裝飾品。
“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態至盜者,伯樂之罪也”,野生的馬很簡單,“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互相嬉戲或打鬥一下而已。但是馬被人馴養以後,就不一樣了。“介倪”,你給它套套子的時候很不高興,眼睛斜著看你,發脾氣,很委屈。“闉扼”,要去幹活了,把馬從馬槽裏麵牽出來,上套的時候,馬總是左擺右擺,不願意被套。有脾氣的馬亂蹦亂跳,往往要套若幹次才能套上,它實在不願被套而失去自由。“鷙曼”就是要想方設法從你的約束下逃跑,擺脫羈絆。“詭銜竊轡”,給它安上馬嚼子的時候,馬要咬,不願接受人類給它的約束,想逃出這種桎梏。
“故馬之知而態至盜者”,那些反抗的馬,野性十足的馬,都不甘受人的支配,想盡辦法跟你鬧騰。人在馴化馬的過程之中,馬反抗人的狡黠也出來了。還不僅僅是馬,狗、牛、驢、駱駝都有偷懶的時候,也有對付人的方法。當然人一眼就看穿了馬牛的伎倆,所以它們也沒辦法,隻得乖乖地服從人。
馬本來是很樸素的,現在在人的調養下,馬知道反抗,馬知道這樣不幹,那樣不幹,這個是“伯樂之罪。”現在把小孩子送到學校去,特別是幼兒,很多都會想方設法給父母設難題、提條件,給老師惹麻煩。古時沒有幼兒園,不論城市鄉村,孩子都在家裏自養,哪有今天小孩子那些麻煩人的心理。
莊子在這裏,講得很刻薄辛辣,對社會性的批判毫不客氣。莊子在其他篇章裏,如在《駢拇》《天地》《天道》《天運》中,在《在宥》《繕性》《刻意》中也在談這些事。莊子的三十三篇除了《齊物論》《秋水》等少量篇章裏大談義理,在《大宗師》《達生》《山木》等篇章裏談怎麼修道外,幾乎每一篇都涉及人的自然性和社會性的矛盾。我們應怎樣去料理呢?對修道的人而言,首先要淡化社會性,如果社會性淡化不了,就會與自然性處在尖銳的矛盾之中。
如今生態形勢嚴峻,森林被砍伐殆盡,湖泊大量消失,大量的沃土被城鎮化、工業化了,水汙染、空氣汙染,中國東部和中西部的都市圈都在霧霾的籠罩之下,強霧霾占到了一百多萬平方公裏啊!看美國、日本的氣象衛星圖,整個華北的霧霾漂洋過海到了朝鮮半島和日本。整個華北、長江中下遊,四川的成都和重慶上空的霧霾,太可怕了。這就是如今人和自然的關係。有人把中國北京、上海和首爾、東京、紐約比較,中國的生態環境真的是很可怕。整個華北平原基本沒有綠色,長江中下遊的綠色也不多。全中國成片的綠色隻有大興安嶺、雲南的少數地方,四川的少數地方有點綠色。大多數都是黃色、褐色。這個就是人類和自然的矛盾,已嚴重威脅到人類社會能否繼續生存下去了。
就個人而言,在珠三角地區工作的節奏很快,成都好一點,成都人懶散,社會性比北京、上海、廣州弱一些。“北上廣”的人社會性就越來越強,人的壓力、疾病特別是心理疾病越來越多。作為社會的細胞,每個個人必然承擔著社會與自然的矛盾,離開了具體的個人,就無所謂社會。所以社會與自然的矛盾,真正擔當的還是具體的每一個人。作為具體的人,如何解放自己被桎梏的自然性,如何減少、淡化過分膨脹的社會性,最終從社會性的桎梏、牢獄之中解脫出來?佛教講解脫,道家講逍遙,我們怎樣使自己在社會性中解脫而得逍遙?
總而言之,貪嗔癡慢疑這些“煩惱”是社會性的,不是自然性的。自然性僅僅就是溫飽問題,是“食色性也”而已。吃飽肚子不受寒涼,這個是最簡單的,要滿足也很容易。吃飯是自然性的,而吃一千元一桌的酒席,一萬元一桌的酒席,還是十萬元一桌的酒席,則是社會性的問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結婚生子養育後代是自然性。所以《易經》鹹卦講:“鹹,亨,利貞,取女吉。”上古時代,男女婚配是自然之事,“桑林之會”是下層民眾男歡女悅的自然交往和婚配的場所,沒有門當戶對之說,沒有20世紀時經濟困難期間“三轉一響”類的“聘禮”,更沒有如今的房子、車子、(錢)折子、帽子(文憑)、椅子(官位)這類新“五子登科”的扭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質樸時代的情境,如今隻有在古代的詩歌中得以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