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兩個姑娘(2 / 2)

我瞪圓眼睛,望那條平靜的河流。怎麼也沒有看出水妖的跡象。娟子又說:

“前一陣,有個小孩就被它攫去了。都沒有撈上來。”

從此河流裏的水妖,像垃圾場的野狗一樣,成為我最為恐懼的東西。我不敢靠近水源,生怕一不留意,水妖就拖我下水。

我和娟子的幸福沒有維係多長時間。三個月後的一個清晨,垃圾堆旁又隻剩下我孤獨的身影。這個麵如菜色的小女孩,在帶給我短暫的愉快之後,和她的叔叔,漂泊到另一個異鄉。

娟子起初走的那一陣,我失魂落魄,宛如失掉了什麼寶貝。夏老頭罵我:

“龜兒子,小小年紀就想女人。快給我回過神來。NND不知道哪個教你的,下流胚子。”

正如我的幸福一樣,我的失落也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寧可走進了我的生活。

寧可出現的那天,記憶被美化。漫天的紅霞,微風裏,她像一個天使一樣跑來尋找她的娃娃。在離垃圾堆幾步遠的地方,她站住了。她的頭發微卷,頭頂上紮著一隻粉紅的蝴蝶結。她眼淚汪汪地盯著一臉油汙的我。

“你,幹嘛?”我傻乎乎地問她。

“小哥哥,你能幫我找一下娃娃麼?這麼大。”她比劃一下,“我媽媽說不要她了。把它丟進垃圾堆了。”

我很不費事地就從剛拾得的垃圾中拿出她要的東西。拍了拍還給她。寧可摟著娃娃,眼淚刷一下衝出。她嗚嗚咽咽地向我道謝:

“謝謝你,小哥哥。”

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哥哥。我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正得意地咧嘴一笑,這時候,寧可的媽媽趕來了。

我對女人的認知,還停留在祖母的銀發和缺牙上麵。我從來不清楚,原來女性還可以這樣完美。寧可長得極像她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塑出來的。而她看上去,就像廟堂裏供奉的觀音娘娘那麼漂亮。她彎下腰,很柔軟地對寧可說:

“小可。我們回家了,好嗎?”

“媽媽你不要把娃娃扔掉了。它會害怕的。”

“好。我們把她帶回家,還和小可一起住,好吧。”她又看我一眼:“和小哥哥再見吧。”

她的溫柔,給我留下奇怪的幻想。覺得天下間的母親,都一樣具有這獨特的氣質。那夜我夢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站在河流對岸向我揮手。我很快地跑向她,卻在河中央,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拉住。

我問夏老頭:

“爸,我媽是什麼樣子的?”

夏老頭的答案是啪一記耳光。

“有娘生沒娘教的龜兒子,誰知道你是哪個賤貨生出來扔掉的。老子把你撿來當寶一樣供著。問出這等沒良心的話來。怎麼,還想找她去?”

我馬上意識到,我不應該問他。

和娟子不同,寧可對我的感情,更帶有依賴性。她喜歡聽我說那些娟子教給我的故事。什麼王母娘娘啦,許仙白蛇啦,雖然最後往往被我編改得麵目全非,寧可還是托著腮幫子聽得津津有味。她也給我講一些童話,均是很美好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紅帽——在我聽來簡直匪夷所思。

寧可家境很好。時時會帶些點心給我吃。她看我吃得噴香,咯咯地笑了。她的笑聲很清脆,像在樹上唱歌的百靈。

寧可的父親是一位軍官。有著渾然天成的威嚴氣概。我隻見過他一回,是在五一長假的前夕。他拿著漂亮的玩具四處尋找寧可。寧可興高采烈地跳到他的身上,軍官很和藹地邀請我到他們家去。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寬大的破舊衣褲,飛似地逃走了。

也就是這次,我感覺到我和寧可之間,有著多麼大的差距。我的自卑心和好強心隱隱交鬥,最後前者占據上風。我有意地逃避寧可,最後一次她來垃圾場找我,我遠遠瞥見,貓進了附近一間廢棄的房子裏。寧可呆呆地佇在風中,她一遍遍地喊我:

“小哥哥,你出來,你到哪裏去了?小哥哥——”

那是一種混雜了失落和茫然的叫喊,我隔著窗子看到嬌小的寧可,一邊叫喚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我的心揪在了一塊,第一次也落下淚來。然而,我始終沒有回應她,直到她的母親再次把她領走。

我不知道,就在這天,寧可舉家南遷。她與我的告別,成了一個人表演的獨角戲。當我從房子裏鑽出來的時候,寧可已經隨著她母親,去往另一個城鎮。

地上放著一隻漂亮的娃娃,正是當初我交還給她的那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