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亮暑期回來找我,我們坐在河流邊,看來來往往的船隻。賈亮的衣飾,處處透露出他的今非昔比。他麵龐圓潤,油亮油亮的。偶爾李誌也會一同玩耍,他們非常投緣,不久倆人就像熟識的老朋友了。
李誌立誌當一名醫生,支持他想法的,不是救死扶傷的崇高醫德,而是他經過分析,認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都在醫院當護士。我們對這種想法驚詫不已,賈亮說:你這頭小色狼,還敢披著白衣戰士的袍。
說完我們哈哈大笑。笑聲蕩漾在河床,推開一圈圈細小的波浪。
賈婷也跟著回來了一趟。這個拖鼻涕的黃毛丫頭已經出落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看見我,有點窘迫,我估計她擔心我說出當年的糗事。於是故作正經地表態:
“你放心好了。”我說,“再怎麼樣,我也保證不說出你追著人要糖果的事。”
這妮子追著我滿大街地竄。最後她放棄了報仇的念頭,憤憤然啐了我一口,轉身走掉了。
李誌對她頗感興趣,追問我未果後,又到賈亮那裏打探。得到賈亮N個腦殼的犒賞。他嘟囔著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被我們加踹一腳。
當然,不等李誌的意圖實現,賈亮兄妹就回校念書了。他們走後第二天,李誌樂顛顛地跑來展示他最新成果——一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情書。他對著我抑揚頓挫地念道:
“賈婷MM,原諒我這麼稱呼你。自從見到你的第一麵起,你的倩影,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我做夢都夢到你烏黑的長發,閃亮如瀑布,美麗的雙眼皮,大眼睛,笑起來,就像一朵粉紅的桃花……我的心已全部被你占據。希望你能讓我握住你的手,相約永久。”
我強忍住笑,聽他念完。這家夥不知道哪根筋搭錯,對賈婷如此念念不忘。我提醒他這封信件嚴重缺乏事實根據。賈婷分明長著一雙單鳳眼,他辯駁說女孩子都喜歡被美化。當得知夢中女孩已經回去學校時,李誌捶足頓胸了兩分鍾。然後他把情書重新疊起,放進貼身的口袋。之後某一天,班中的另一個女同學偷偷地為我展示了一份一式一樣的情書。除掉開頭,就連結尾的署名:一個對你傾心已久的人,都毫無二致。其時她紅雲滿頰,興奮的喜悅衝昏頭腦,如果對著鏡子照照,她應該可以發現N處破綻。——我取笑李誌毫無新意,他厚著臉皮洋洋自得地吹了聲口哨:
“這叫廣撒網,捕大魚。”
升入高中後,功課壓力越來越大。賈亮也有兩個暑期不曾回來。李誌開始念叨著賈婷,逐步也將心性收斂,有一個道理他還是懂的,追求女生,對分數提高毫無益處。
這一段日子,緊張,像個陀螺不停歇地轉啊轉。夏老頭拒絕我與他一同拾荒,他的理論是,花的學習時間和效率是成正比的,我不能叫獅子頭失望,也要讓祖母能夠含笑九泉。
夏老頭已年逾六十,他的身體明顯不如從前。腰板雖然還挺硬朗,但晚上常常咳嗽,睡得越來越遲,起得卻越來越早。我有點擔心,勸他去檢查一下。夏老頭捋了半截袖子,瞪我一眼,說:
“他媽的,臭小子管自己學習。老子還有的是力氣!”
這期間有個人物我不得不提一下。就是小時候曾被我們嚇破膽的盧意。高二她分到我們班。站在講台上時,她第一眼就瞟見我,渾身打了個機靈,連自我介紹也做得嗑嗑巴巴。她的位置恰好與我隻隔著一條走道,從此戰戰兢兢,如坐針氈。有一天我偷偷塞了團紙條給她,大意是我為童年的無知感到愧欠,希望她能給我補償的機會。她看了以後,朝我展露了一個非常美好的笑容。我們冰釋前嫌,她常來請教我數學方麵的習題。她趴在桌前聽我講解,額前的幾根碎發細細地飄動著,發散出好聞的香氣。我偶然抬頭,會看到她清澈的眸子,波光流溢。這時候我便感到安然,恬寧。
我不知道這是否叫做愛情。事實證明我對這個單薄的女同學產生了非比尋常的感情。盧意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每門功課都力求擠進三甲。測驗成績不達到預期目標,她便抿著唇,淚光閃現。有一次模擬考試不甚理想,她竟然偷偷地躲到學校池塘邊,一言不發。我站在背離她幾步遠處,看她的肩膀一聳一聳,感覺心尖略略地發酸。我叫了聲:盧意。她轉身,飛速地衝到我的麵前,抱住我的胳膊,大哭。我撫著她的頭發,輕聲安慰著她。爾後我忘記自己說了些啥,隻記得她再度仰起臉,已是微微噙著笑意。那天午後的風,像柄毛刷,溫柔地刷著我們的心髒。癢癢的。
盧意最常說的話,是她父母對她十數年如一日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