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必然有些事情,導致了我們生疏。仔細搜索,或者是從大二假期,我去一家小吃店幫雜,讓她有所誤會。而這時候我們原先的默契,反而阻擋我們進一步溝通。我認為她應該對我有所理解,而她,大吃一驚後,重新打量和思考,結果是我們背離得越發遙遠。
小吃店在離學校兩站處,老板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另外兼營一間發廊。小吃店就歸妻子打理。她三十出頭,臉孔搽得粉白,紋青黑色的眉毛,眼圈下麵浮腫著半月形的眼袋。她喜歡穿緊身服,將渾圓的胸脯和腆出的小腹一並勒出。我初報道,她正趴在櫃台嗑瓜子,鮮紅的嘴唇啟開,瓜子殼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頭上。下午兩點鍾,生意出奇清冷。於是她擁有足夠時間盤問我。從家世學校身份一直追問到我的喜好,最後她伸出手與我握了一握。她說:
“夏雨,你就在這兒幫忙吧。若幹得好,月薪有加。我喜歡你這樣有誌氣的孩子。對了,以後就叫我林姐。”
必須承認,林姐是個好女人。她勤勞,善良正直,努力鑽營,把小店管理得井井有條。老板我隻見過一回,後來他就不再露麵。私下裏,廚子和我說,這倆人的婚姻,已到了名不副實的地步。老板和發廊裏的女人早就公開住在一塊。隻是林姐執意不肯離婚,就這樣半死不活地維係著。
林姐牌友很多,都是和她差不多歲數的女人。飯店打烊後,她們圍坐著打麻將。我會為她們砌上一壺茶,再靜靜走開回校。
係花假期竟也沒有回家。我疑惑她為什麼留校,但她坦誠的笑意中明確無誤地透露出答案,皆因我。她白天泡在圖書室裏,傍晚則在小店附近的公交車站等我一起回去。我們坐在晃晃蕩蕩的公車上,看窗外的街燈一字兒通明,偶爾我轉過頭,會看見她淺盈盈地衝我笑著。
我尋思送點東西給她。這份禮物理應和她的酒窩一樣純淨透明。有一天我在商店的櫥窗裏發現一朵水晶玫瑰,晶瑩剔透,做工獨特。經過再三懇求,店主答應不將之出售。過些日子,我問林姐預支薪水買下它。係花收到它時,滿麵驚訝欣喜,她說:
“夏雨,別再費錢為我買東西了。我知道你最需要些什麼。”
她的話似是一語成讖。不久後,係花叫陳二帶回了水晶玫瑰,它的純明,有點燒灼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此舉究竟是在批判自己,還是在譏諷我的良苦用心。陳二有些囁嚅:
“我女朋友讓我把它還給你。她說她接受不起這樣的禮物。”
關於結束,我一直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事實上,那天晚上並不如她所見進而所思的那般齷齪。林姐一反常態地喝了許多酒,然後伏在桌上哭。我遞紙巾給她,當一盒紙巾都用完的時候,林姐抬起紅腫的眼睛,嘶啞了嗓子問我:
“夏雨,你說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林姐,你不要多想,身體要緊。”我不知道如何勸慰一個剛剛走出圍城的女人。
“我和他苦撐了這麼多年,一路多少風雨泥濘都走過來了。現在才有了起色,他居然變心要離婚。離吧離吧,都散了才好。”
她搖擺著站起,朝屋外走去。我小心奕奕地跟在後麵,擔心她一個踉蹌,就會跌倒。
“夏雨,姐姐要去其他地方生活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她蹲下身子,大吐。我連忙拿掃帚來清理。又攙著林姐坐下,泡杯茶給她喝。她吐過之後,情緒略微穩定了些,又安坐幾分鍾,她看了看表,讓我回去。
我站起,林姐也起身送我。暮色漸濃,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中間隔著索然的淒寂。快到公交站時,林姐停住喚我:
“夏雨,明天就不要來上班了。可不可以,抱一下姐姐?讓我感覺不那麼冷和孤單?”
我回頭,月光下,林姐粉白略略浮腫的臉,像幻影一般忽明忽暗。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宛若迷路的小女孩一樣,滿麵驚惶失措。對於不確定的未來,她深感惶恐不安。再如何孔武堅強的女子,都需要一個寬闊肩膀的依靠。
我緊緊擁抱了林姐。她把頭擱在我肩膀上幾分鍾。然後我們道別。係花迎我走來,我們坐在公車裏,一言不發,她依舊微笑,粗心的我沒有察覺到,她笑意裏隱含的期待。
直到陳二將禮物退還給我時,我才似有所悟,原來,有些話是必須說的。並非所有的事情,僅靠眼神的交彙就能達到相互理解的最佳效果。我說陳二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她。她是一個難得的大度的女孩子。
林姐的店終於轉讓了。某個深秋,我途經時停駐片刻,梧桐葉子像金色的蝴蝶,一朵兩朵地旋轉著,掉落在我的頭頂,和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