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也並沒有說過分,曼貞心裏何嚐不明白。大房裏也是一踏糊塗,大老爺在日,幾十年花天酒地,把弟弟們帶壞,把子們帶壞。大奶奶年輕的時候也不算不精明,可是做丈夫的更有計算,左勸右勸又買些頂精致的煙具,甜言密語,就把大奶奶也拖進去了。人一有了這個毛病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大少爺叫宗鐸,從小是和麼叔在一塊念書的,後來又挨著他二叔住,二叔勤勤懇懇教他書,算是沒有染到一些壞脾氣。十二歲就跟著麼叔入了一趟場,明知是考不取的,因為聽說是要廢科舉了,以後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盛典,很可惜,不如這時跟著麼叔去跑一趟,小孩子看看場麵。所以雖是連秀才也沒得著,到沒有人笑他。二少爺叫宗錚。三少爺叫宗鍇。這兩個少爺真是寶貝,論天分隻有比他們大哥高,可是從小就失了管教,自由自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有本領偷了艙屋裏的穀子賣,當著叔叔們,爺爺們又裝成再也沒有那末聽話的樣子,開始沒有人肯信他們是壞孩子,後來慢慢竟出名了。但是也還是沒有人管得下,後來二老爺又出門了,音信都沒有,說是看破紅塵做和尚去了,連自己的六歲的兒子宗銘,三歲的女兒都不要了,還說什麼兒們,所以這兩位少爺就連書也隻是馬馬虎虎讀的。曼貞是懂的大少奶奶的苦處的,卻也隻好安慰她:

“你真太會想事了,那裏就會到那步田地,宗鐸人很好,你們都又年輕,有什麼愁的,隻要宗鐸掙一把勁,就夠了。爺田祖地是靠不住的,你看我們就是個榜樣,你總比我強多了,我連個幫手都沒有,我要是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會怕;可是像現在我也還懶的去想,池塘邊洗藕,吃一節洗一節,到哪裏說哪裏,事情哪裏就會正如你想呢?”

泥菩薩勸土菩薩,兩人互相安慰了一陣,才各自睡了,卻都又挑起了許多心事,都沒有好好的睡覺。第二天吃過早飯大少奶奶就坐轎子走了。大姑奶奶還要她回去商量一下,最好她能到這邊來過“新”年,陪陪三嬸娘,她也答應了,隻要她婆婆肯,她是最願意沒有的了。

家裏少了一個人,就像冷清了好多,幸好大姑奶奶還住在這裏,大姑奶奶又是一個有趣味的人。武陵城裏又來過人,又送了一個奶媽來,奶也不見得好,就兩個人奶一個。天氣又漸漸冷了,房子裏生了火,有了火就又熱鬧些,大姑奶奶又打發人回去拿了小毛衣來,正打算還住一陣,家裏的媳婦卻正在這時打發人來接了。這天她剛剛吃完飯,還在喝茶,從廚房走來的麼媽就說道:

“大姑奶奶家的毛頭來了,是大少奶奶差來的,一定要請大姑奶奶回去,小姐也帶了信來,說是一定要接回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