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貞趕快接著說:“什麼事,這末急?前幾天回去拿衣,就是說還要住一陣,好容易回來住住,總是她們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伯伯就還是打發毛頭回去,住到你兒的百天吧。”
“是這樣的,住在家裏像多了我似的,躲在外邊住幾天,又嫌我享清福了,我就是這末一條命!麼媽!你叫毛頭來!看看再說吧!”
毛頭急急忙忙跟著走了進來,替兩位太太請了安,問了好,才結結巴巴的說道:
“接奶奶回去。”
“有什麼事嗎?”
毛頭望了三奶奶一眼,才答道:
“是的,昨晚上家裏打壞了人,大少爺吃了一點酒,把交租來的人打壞了。”
“那有什麼大不了,哪一年不是同他們攪不清,要打人就得有辦法,我又不是郎中先生,我回去有什麼用,告訴他們喊他家裏人來抬回去,未必就打的動不得了,大少爺又不是行武出身,有什麼慌的?”大姑奶奶經練很多的,當然不會一下就被這消息嚇著。
“是,打得是有點利害,是張伯祥的老子,上年紀了。他的兒子媳婦孫子一清早就都趕來了,哭哭啼啼,大少爺不管,騎馬進城去了,家裏沒有人做主,老爺還在觀海老爺家裏,怕那邊不肯放回,所以大少奶奶一定要請你老人家回去一趟。”
張伯祥的老子總有六十歲了,他家替羅家種田總也有六十年了,是他們祖父手裏就種起的,素來是很好的,這幾年他們因為死了一個兒子,有些活就忙不過來,兒女又多,就隻好欠租了,年年總是纏不清,總是把老頭子聳來說好話。羅家也還不是那些十分橫蠻不講理的人家,看到老頭子的麵子,好好歹歹也就讓了他們一些,這年不知怎麼卻弄翻臉了,年老人吃了那末大的虧,到底也不知道打得什麼樣子了,大姑奶奶一聽是張伯祥的老子,也吃了一驚,卻隻得裝著一無其事的樣子又說道:
“已經打了就算了,喊他們抬回去。叫張伯祥懂事一點,他摸摸良心,待他們隻有太好了的,少爺們吃了酒,失了手,脾氣是有的,難道還要少爺們替他陪不是嗎?我這幾天不得回來,年裏頭再叫張伯祥來一次,我有話同他說。羅家坪上的藥鋪裏,要他們去拿草藥,說是我們家要的。聽清楚沒有?就是這樣。”
毛頭還想說什麼,又不敢,隻好退下去了。
曼貞心裏很難過,張伯祥的老子,她也看見過一次的,真是一個忠厚可憐的老頭子,但是她也不好說什麼,在這些家裏吃醉了酒打人,並不能算作新聞,像梅花橋的三爺爺那裏,每年還不知道打多少人,廳子裏還設得有公堂呢。這時大姑奶奶才又歎氣道:
“五妹,你看我怎麼能離開家,真是無法無天,張伯祥的老子那末大一把年紀,怎麼就好動手打,一定打得很重。我們不是刻薄人家,書香子弟,講出去還好聽?並不是怕張伯祥,他自然不敢怎樣,隻是名氣不好,還以為我們為一兩擔穀,來打傷老人。媳婦們真笨極了。我還是得回去看一看,叫他們預備轎子,我去吃兩口吧。”
吃煙的時候,大姑奶奶又嘮嘮叨叨的罵兒子媳婦們,曼貞又留了她,她一定不放心,所以匆匆忙忙就清理好東西,回去了。
這事聽說張伯祥的老子因為人老了,腰上吃了一門杠,雖說不頂重,卻受不了,當時就吐了血,第三天抬回去,第四天就死了。羅家給了他們三十吊錢也就算了。張伯祥為了這三十吊錢還磕了頭,道謝呢。怨恨也有的,卻隻埋在心上,總有一天要爆發的吧!
家裏的客人剛走,正好休息一下了,誰知那嬰兒卻很利害的又病了起來,是出天花,真是把一屋人都駭死了。曼貞幾乎有十天沒有睡過,一顆心成天都是緊緊的,空空的,不知怎麼樣才好,麼媽說應該這樣,她就這樣,說應該那樣,她就那樣,請了一個醫生住在家裏,才算找到一個作主的,可以相信的人了。這個醫生是死去的三老爺的一個老朋友,常常住在這裏看病的,小菡喊他湯伯伯,從前也是多半隻有小菡陪他,現在還是小菡來陪他。他過足了癮的時候,就告小菡一些《聊齋》上的故事,把一個小孩聽得大張起眼睛動也不敢動,他又告小菡一些短詩,所以小菡便成天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