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經常也沒有人來,就是我也要得閑才能來這裏坐一會兒。我看還是先請吃了茶。”杜淑貞便又引著她們到右手那一間去。房當中已經品字形的放好了三張梅花式的小圓桌,凳子也是一式的梅花形,上麵一個精致的小坑,下麵也順著擺了兩張長靠椅,她們都隨便的入了桌。丫頭們才又捧出細瓷的蓋碗茶,桌子當中也放有一個梅花形的茶點盒子,是福建的推光漆,杜淑貞姊妹便非常有禮的請著這群客人。

曼貞自然是看慣了這些的,可是有幾位鄉下的小姐們,便驚異著,問這問那,甚至很坦白說一些恭維話來。

杜淑貞也有一個小女兒,才兩歲,是從育嬰堂抱回來的,不過卻好看得很,比好些孩子都還有趣,杜淑貞也就愛到像真的女兒一樣,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似的,在年輕的奶媽手上抱在這裏玩了一會。

杜淑貞本是一個大商的女兒,從小就沒有母親,庶母們都不會管理家,她常常要幫她父親,所以練得很能幹,算盤打得非常熟,江家這邊也是因為沒有人手,她的丈夫是一個多病的少爺,兒們是很多的,可是個個眼睛都望在這裏,隻想弄點什麼去,所以特別要了她來做媳婦。她來還不到五年,已掌家兩年了,這兩年之中她家又買了百來石田。現在他丈夫身體也好了些,索性把家交給她一個人管理,自己上省城進了一個中學堂。家裏除了一個老姨太太就沒有別的人。老姨太太看見她能幹,很喜歡,卻也讓著她幾分。兒們個個都怕她,也說她利害。所以她到自由自主,沒有人管。她因為娘家在武陵,所以她們也不打算回平縣去了。她又因為娘家的人是做生意的,丈夫這邊的人也不大用心讀書,她很想讀書,這回她丈夫的到省城去,當然也是她的慫恿,不過她雖說自己不能讀書,卻願意有幾個讀書的朋友,所以她才這樣熱心的招待她們。

大家吃了一會茶,又吃幾樣廚房裏自己做的點心,隨隨便便談話,才又散開了坐。杜淑貞又叫丫頭捧了幾樣西洋玩具出來。她妹妹倒還像一個小孩子,玩得很有趣的。於是又有些人到園子裏去玩。杜淑貞又去叫了照相師來,起初大家都不肯照,你推我讓,後來就都照了,杜淑貞又特意隻同曼貞和夏真仁說道:

“我再講一句蠢話,你們莫笑,我以為我們再邀幾個人結拜一下也好,都要誌同道合,大家一條心,將來有幫手,要做什麼事也容易些。我現在雖說不能上學,可是心還不死,願意同你們一塊兒幹,人不中用,就在別的方麵出點力也行的,你們以為怎麼樣?改日再到我家裏來談談好不好?”

她們都笑了笑,說好的,不過隨即又談到別的去了。這天大家又在這裏一直玩到吃晚飯。吃過了飯才分別打轎子送回去。

自從這次以後真的也就常有人到她家裏去玩。她又經常打發仆婦來學校接。不過曼貞她們終不十分和她接近。又加之她們都是一些最發憤的人,隻有覺得時間不夠的。

這個時候,於雲卿他們的朗江學社已經辦了一個八開張的報紙名字叫《朗江之光》,是金先生的丈夫程仁山當編輯。他們不隻辦了這個報,還經常替上海出版的幾種雜誌報紙設代派所。武陵的好些青年就都以那裏作了一個中心。而這些報紙雜誌,便很流行在學堂裏了。現在學堂裏常常拿來討論的便轉換了題目,這個問辛醜條約的內容,那裏又在讚歎林則徐:

“要都像他就好了,隻是皇帝不爭氣!……”

關於鴉片的害處,曼貞是最清楚的,於是她便要向她們述說一些她家裏的關於鴉片的事。她家裏幾乎全部都是吃煙的,一家總有好幾盞燈,做父兄的因為要吃,便禁止不住子弟,所以十幾歲孩子也就有癮了,小菡的父親也就是從十五歲便開始,到後來幾乎每天要六兩膏,泡替他打小了便不高興。尤其是那些夥著來玩的,深怕哄不住,便用這些東西來麻醉,男人們成天到夜都躺著過日子,女人們也就跟著學,所以這一輩子人要比起上一輩子真差得遠了,不說功名事業,就是那付柴一樣的身軀也不像人。當然這些“文化”,也還是一些做過官的爺爺們從外邊帶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