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過了鴉片戰爭,便又轉到教會的身上,蔣玉家裏曾經同一個教民打過官司而失敗了的,所以她最恨洋人。於敏芝便也非議著說道:
“都是些流氓,好些的人那裏肯劈了祖宗牌位去信教,現在這城裏已經有了兩個教堂,官怕他們沒有法子,東門外已經買了好些地皮去了。”
“看看我們的地圖,這十幾年來去了多少!瓜分中國總快到了,那時就都得做亡國奴,人民假如還不自覺,大家聯合起來先把滿清趕跑,自己立國,真是不得了!”夏真仁,常常用了民報上的一些話,在這群朋友中顯得最激烈。
“我看我們舍弟和程仁山他們說不定也和革命黨有關係,他們都是去過日本的人,專門研究些法律政治,不過他們辦報紙,在學堂裏宣傳,卻不大肯同我們說,不然我們也可以多知道外邊一些情形,……”
夏真仁不等曼貞說完,便搶著說道:
“看不起女子呢?可是女子之中也有像秋瑾那樣的,我們隻要多讀些書籍,不是那些時文八股,我們能幹些,也不怕他們,不過我總還以為秋瑾太傻一點,……”
“在外國也有羅蘭夫人……”吳文英也顯著她那幼稚的臉。
“像革命的事,第一要有人,第二也要錢,你們不看見他們跑東跑西全都在外國一些華僑那裏弄來的嗎?我們隻好看看好了。就是程仁山他們也不行,他們辦報的錢,聽說也還是他們自己從荷包裏掏出來的,前一晌金先生不是說他們想賣田嗎?我以為倒是我們大哥那裏或許還有點用,他總有兵,又有洋槍,不過他的事也是秘密得很,大嫂子是知道的。大嫂子也進了召南女學堂呢,我們得有一批錢才好。你們以為怎麼樣?”於敏芝一說完便用她那眼睛在玻璃杯底裏似的鏡子後來望人。
“是的,我聽我大姐說過,說仁山要賣田,可是他爹媽都不準,實在他們也沒有好多田,至於講到我們,你們都是些毛頭姑娘,千爭萬爭得到這學堂讀書,已經算了不起了;我呢,我雖說可以自主些,我又是個寒士。我們想也為國家盡一分力,說錢是沒有希望的,不過我卻有這樣一個主張,先把人馬弄起來,多邀一群人,然後我去同舍弟說開,假如他們真的是革命黨,我們就同他們一塊兒,要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假如他們不是革命黨,我看也不過同外邊的沒關係,他們也是讚成我們的,那我們也和他們一塊兒還要他們同外邊生關係,你們看好不好?”曼貞近日的快樂更映在臉上。
“好,我讚成!假使有需要到我的地方,我是不怕死的。”夏真仁緊緊的握著曼貞的手。
然而蔣玉又說道:“好當然沒有什麼不好,不過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何況我們。我們手無縛雞之力,又無管仲之才,你們看從中興會起,多少次的發難,沒有一次是成功了的,除了一些人砍頭以外。我說還是讀書,等到將來再說。”
“玉姊的話是對的,就是金先生她也不管外事呢。”吳文英便又附和著,她很高興聽一些關於行刺的故事,她覺得那些人,都可愛,她尤其愛年青的炸德壽的史堅如。可是她一想起他們所受的慘酷的刑罰,一方麵是覺得欽佩,一方麵卻實在有些怕。她不敢讚成夏真仁的激烈,和曼貞的計劃,所以便趕快表示了她的意見,她怕真的要去做。
於是談話便沒有結果。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的大家又還是高興的談下去,當著從報紙上得了一些新的刺激的時候。然而盡管談,卻也仍舊談談又放開了。這裏麵隻有夏真仁最熱心,她看到大家都還是小姐們一樣,雖說已經知道了一些國事,從一些地理課上,從一些報紙上,好像也很熱心來談論,可是你看她們上手工,上圖畫也一樣有趣,甚至對於衣裳,也還是有趣。她很想離開了這裏到外邊去,卻又連路費也沒有。要困住在這裏,她又忍耐不住一些難過,當她一想起那些賣國的恥辱的時候,她覺得非常痛苦。所以當有一天下完了課後,她便一人跟在曼貞的後麵走到幼稚園去。曼貞常常不能在幼稚園找到小菡,卻總還是先到幼稚園去,這天湊巧小菡一人還在那裏,她正坐在一個搖籃裏,書包放在她身上,她一看見曼貞便站了起來叫道:
“媽媽!”
搖籃便動蕩著,曼貞趕忙抓住了那垂著的繩子,一邊問小菡道:
“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玉哥哥不準我同他一塊走,他踢我,我告先生。”小菡歪著一個臉望著跟在後邊的夏真仁。
“不要同他們吵架,不要告先生,你下來,同媽媽一塊回去。”
“媽媽!姨姨在那裏笑。”小菡便指著夏真仁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