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你們說的是……現在我——沒有錢。”
“縣長別說笑話。真的我想就走,就算是縣長賞的。……還清了這筆賬是正經。縣長也不在乎這些。”
“我真的……真的……不相信你搜。”
胡老大扳著臉:
“請縣長別開玩笑。”
白慕易額上沁出一顆顆的汗,臉熱著,陪著笑:
“我的確……”
“拿出來是正經。請縣長快點,”那個帶上帽子。
白慕易想:
“真糟心,真糟心!”
他希望一下子有顆大炸彈落在會館裏,給什麼都消滅掉。
“請縣長快點。我沒有工夫同縣長說笑話。”
“胡大先生何必呢,”王胡子插了進來。“白縣長少不得要給你的。……白縣長的錢當然放在銀行裏,今天禮拜拿不到,欠你一欠也不要緊。”
“這真奇怪:縣長同你有交情同我沒交情,欠了我的我問誰要。……將來縣長再同我開個玩笑:‘我沒欠,’那我怎麼辦?”
王胡子瞧著白慕易:
“縣長還是怎麼辦?……我看這樣罷:請縣長開個支票。”
白慕易額上的汗流到臉上,淌到衣領裏,他拿袖子在自己臉上揩了幾下。
“其實我沒有……我……我……”
“何必呢。縣長也該讓讓步:本來……雖然是賭賬,總也是賬,”王胡子笑。
“真要命!”
“那這樣罷:胡大先生你也該鬆一步,請縣長寫個借據,我做保——我,你總信得過的,好不好。”
說著就拿出紙筆請白縣長寫。
那個很幹脆地就寫:他隻要目下這個窘人的難關打得過。
“如果到一個月不還,要照月息三分算給我利息。”
“胡大先生那又何必。我包白縣長不出三天送還你。”
“寫總要寫明。我欠人家的錢是五分息哩。”
於是在借據上添了一行字。
“好了好了,操得你屋裏娘,”白慕易透了一口氣想。拿博士帽在手裏扇著。
他可以問李益泰要錢。要是不給——就告發他!旅長總得要麵子,不好出來說話。不過他總得打聽一下那旅長是什麼人。……
王胡子留著胡老大。他們又推牌九。白慕易袋裏的一塊錢贏成五塊。
“請白縣長做莊家。”
白縣長很精明地洗著牌,瞧瞧許多的臉,許多的手,押著許多的錢。數目愈押愈大,白縣長麵前的錢愈多。
“縣長贏了三十幾塊!”
他數了二十五塊錢:
“胡大先生,我還你。”
“為什麼這樣性急!”笑著的答。“再推幾莊罷。”
他隻瞧見手,隻瞧見錢。骨牌上的點子是花的。世界在打旋。
一刻鍾一過去,他麵前的錢全給分配到別人手裏去了。
“完了!”他糊裏糊塗地想。“操得你屋裏娘,完了。……我要死了。……要是還有錢……”
“白縣長再推幾莊!”幾個人叫。
他心跳了一下。可是——
“我沒有錢,”他顫聲說。
“我借給縣長!”——一隻很肥的手送過一卷票子來。
白慕易用了全身的力抬起眼珠瞧瞧這是誰——胡老大。他伸手拿票子,可是票子像長在胡老大手上似的,拿不動。
“不過要請白縣長寫個字,”胡老大客氣地。
“好的,”他尖叫。隻要有本錢,什麼都不成問題。輸了不怕:問李益泰要了來還他。“王胡子你替我寫個借據,我來蓋章畫押!……”
“請縣長點點數目。”
“不要緊:我相信你,也信得過王胡子,”他眼和手全忙在牌上。“讀書人總相信讀書人。……贏了我請你們。哈哈哈哈。”
麵前的錢一會兒多一會兒少。無數的手指在亂跳,在搶似地抓牌,抓錢。他覺得自己仿佛在雲堆裏遊著,一高一低地,而且是腳朝天,腦袋向地的:腦袋比什麼還重,生怕一下子會從雲端掉下來。……
真糟心——
“又輸完了!”
可是不甘心就這麼下台,很順手地又抻手拿了一卷票子來,在一張紙上蓋了個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