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天晚上他回來了,一瞧見白慕易就說:“為了你的事我跑了整整兩天。現在可不愁了:有個朋友答應借給我兩百五十塊——二百五哩。……”
他就笑起來。
白慕易取了博士帽搔頭,把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深皺著,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他對李益泰不起。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二百五十!他就得有二百還了賬還有錢剩。當然不是吹牛:瞧,李益泰掏口袋哩!
“二百五十……”白慕易昏了似地念著。他用全生命的力瞧著李益泰那隻掏口袋的右手:伸進口袋了。拿著了。得抽出來了。……
心狂跳著,他把手掩住嘴,像是怕心髒跳出來。他想像那大卷票子。他覺得他應該擁抱李益泰,應該跪在李益泰前麵,應該……他不知道再應該怎麼著。他對李益泰不起呀。
李益泰的右手終於抽出了口袋!——李益泰掏出了一塊黃灰色的手絹,揩揩鼻孔,又把它塞到口袋裏。
白慕易並不感到失望,隻是像和許多人打過一場架之後那麼疲倦: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哼著鼻問:
“錢呢?”
“當然有,明天。明天我一早就去拿。……分給你二百:夠了吧?”
“夠的夠的。”
臨走白慕易問李益泰要了一百銅子做明天的飯錢。
“其實我明天回來吃中飯的,”李益泰說。“那朋友答應明天上午給我。我一拿著了就回來。老白你等我回來吃中飯:咱們再上那四川館子。”
“唔。”
明天李益泰沒回來吃中飯。晚上也沒回。甚至於第三天也沒回來。第四天。第五天。李益泰到哪裏去了?
王胡子天天來問白慕易討胡老大的債。
“糟了心,糟了心!”
五
會館裏傳著一個驚人的消息——李益泰給兵警捉去了。
誰都談著。這是會館從洪楊平定之後造好以來,從沒出過這麼大的事。當然捉人是捉過的,可是給捉去的都是泥水木匠之類的人物。這回是那個李先生——不是他自己說是參謀長麼?
長班老餘是消息最靈通的。他說先是有誰去告發,就有偵探釘著李先生,釘呀釘的就捉去了。冒充軍官,販賣煙土——還借了陳旅長的名。
“陳旅長很生氣,一定要把這人解到他旅部裏去,要槍斃他。”
“槍斃?”
“他要槍斃他。大家都說陳旅長販鴉片煙,所以他這回定要槍斃一個販鴉片的給大家看看。”
這消息給白慕易知道了的時候,他幾乎昏了過去。
“糟了心糟了心!……操得你屋那娘,捉去了,操得你屋裏娘!……”
什麼都成問題:他怕連累到他,可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頂糟的是他沒有一個錢:李益泰臨走給他的一百銅子吃了三天飯,把一床被和一件夾袍當了一塊錢又請了胡老大一次,現在——
“真糟心,真糟心,隻剩了六個銅板。”
他想和王胡子胡老大他們親熱,問他們借幾個錢,到他們那裏吃幾頓飯。可是那個家夥對他一點不客氣了。
“錢不還是不行的!”
“我實在……你看,是真的,我沒有錢。……”
“我不管你有沒有。欠了是要還的。……王胡子,你做的保,我不管,我問你要。”
王胡子向白慕易麵前跨一步,繃著臉:
“怎樣,到底有沒有?”
沒答,隻是臉部的肌肉在抽動。
“沒有是不行的。胡大先生同我吃起官司來我也隻好同你吃官司。……”
“明後天我……”
明後天照樣是這麼幾句話。
胡老大把臉對著白慕易臉隻兩寸遠,大聲說著話,把唾沫星子濺到對麵的臉上:
“老實告訴你:我為了要留這百多塊錢,所以那姓李的案子沒牽到你。不然——哼,你看……”
白慕易趁他們沒注意,他溜了出去。
“白先生你怎麼欠胡老大的錢呢?”長班老餘低聲地。
“為什麼?”
“他真不好惹:他是胡老虎的大兒子,誰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