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村北半截溝(1 / 2)

鄭長春/著

中原文化厚重深邃,對中原作家群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河南是一個出大作家,厚重作品的地方。這塊土地上的作家不怕吃苦,辛勤寫作,持續關注鄉土生活,作品既散發著清新與芳香,也蘊含著苦澀與沉重,具有引人深思的力量。人必須和自己生活的土地聯係起來,才有可能深刻。

——周大新

這是一條比較特殊的溝。說它特殊,就在於這條似河非河的“溝”裏承載了這個世界上別的地方永遠也無法填補和重複的命運軌跡。至少在我豫西那個叫小方營的村莊,它所經曆的故事,也是任何一個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角落,不能模仿和代替的。就像一條被人攔腰截斷的蚯蚓,它痛苦地、冰冷地蜷縮著有限的軀體,默默地橫臥於一片荒涼的野外。盡管它距我們村莊不到一裏地,但我卻感到,它似乎已經被人們無情地扔到了十裏、百裏之外,甚至更遠。它平凡得似有若無,孤苦伶仃,在村民們眼中,顯得有些多餘。這也許是,當初人們開挖這條溝時所未想到的,包括這條溝本身。

我是一個流浪在外的孩子,不知怎的,就是這樣一條微不足道的溝,它那條深深的、曲曲的傷痕般的影子,時常飄進我的腦海。於是,生命裏就多了一份對故鄉揮之不去的牽繞與顫抖——這一切平淡而真切的印記,不全因為這廣袤的大自然中破天荒地冒出一個充滿傳奇的“半截溝”麼?

記憶中的“半截溝”是一條很規矩的土坑。據村裏年紀最大的老年人說,這道土坑還是當年抗日時挖的戰壕,曾活埋許多日本鬼子。大約有五六百米那麼長,有10米那麼寬,也很深,再加上一年四季一溝兩岸芳草萋萋,偶爾有燕雀穿梭其間,這條溝也看上去並不那麼陰險了,還多少有些魅力呢。隻是到了天陰下雨的時候,麵對四周空曠而單調的莊稼地,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才突然發現這溝的功能,已經遠遠超過“河”的作用了。一股股滂沱的泥水,順著縱橫交錯的田地,滾過一塊塊、一縷縷、一簇簇、一棵棵小麥、玉米、高粱或大豆的根,從脹滿混濁的地縫中、老鼠洞裏翻滾著湧出來,漫過地頭田坎,然後野獸一般衝過緊緊堅守在黃土岸邊的草叢,沿著溝壑累累的坑岸順流直下,順著高低不平的地勢,複雜多變的風向,蛇一樣地彙聚到溝底較深的部位。然後,就那麼沒有規則,卻有目的地蔓延著、擴張著、滲透著,直至溝滿河平。最可怕的是,到溝滿河平一片汪洋的時候,而還沒有風停雨止。於是,水便往喝飽了的莊稼地裏倒灌,莊稼地裏的水便永無止境、揮灑自如地往平坦無阻的田間小路上奔流……這個時候,慌了神的大人小孩們才覺得,村子周圍像“半截溝”這樣的大坑太少太少了,要不都把那多餘的水儲蓄到裏麵才好呢。

我和弟弟天生喜水且愛逮魚。父親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張小小的破魚網,我和弟弟就趁著刮風下雨溝滿河平的時候,跑著四處捕魚去。當然,去的地方更多的是那條半截溝。因為溝滿河平的時候,鄰村那個大魚塘離這溝很近。裏麵喂養多時的魚兒耐不住寂寞,便乘著大水衝過來,遊到這兒發現坑大溝深、水多草長就不肯走了。隔一夜,大水退去,我和弟弟就跑到半截溝最西頭,用鐵鍬向外挖開一個小口,滿溝的水便洶湧而至,順著小口向地勢低的小河裏流去。這時,我們把漁網用早已準備好的樹枝和鐵鉤卡到河底,很多魚兒遊過來,一不小心就中了我們的詭計——被強大的水流推進了漁網中。我們趕緊下水,把手伸進網中猛抓,那魚兒把頭迎著水浪使勁地衝,卻中了邪似的,怎麼也衝不出我們的手心了。所以,一遇到刮風下雨的日子,我們家就免不了要沾點腥味兒——那全是我和弟弟的功勞。引得村上許多嘴饞的孩子老跟在我們屁股後轉……

有一年夏天,我們家喂了一群鴨子。鴨子喜水愛魚,這剛好與我和弟弟的“習性”一致。所以,我們就成了最好的夥伴。隻要放學沒事兒,我和弟弟就趕著它們風風火火地向半截溝奔去。一群調皮饞嘴的鴨子在河那邊嬉戲和捉食,我和弟弟趁機把衣服往岸上一扔,就抱著盆子下水摸蚌殼和抓水草去了。眼疾手快的話,還可以在水裏抓到魚蝦。不過,要膽子大,否則一下子抓出條蛇怎麼辦?弟弟常給我開玩笑說,他在水裏啥都不怕,就怕那一身瘌點子、翻紅眼的蟾蜍,看著就惡心,萬一抓到手裏,比蛇咬住了還難受,主要是那家夥不咬人惡心人!有人說,在水裏蛇都害怕蟾蜍呢,主要是它那一身鼓滿白水的毒點子太厲害了,萬一濺到人眼裏,眼是要瞎的。後來,我又聽說蟾蜍還是一種很好的藥料,還能治什麼病,這個“特異功能”老纏在我腦海裏,慢慢地對這些怪物開始敬畏起來,神秘而虔誠地深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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