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和弟
弟與充滿活力的半截溝朝夕相伴,走過了天真快樂的童年,走過了多少饑腸轆轆的日子,終於上學了。慢慢地,到半截溝逮魚和玩耍的機會就少了,盡管它依然橫臥在我們上學必經之路的旁邊,但總覺得它太偏太荒了。直到有一個放學後的黃昏,我和弟弟背著書包大膽地穿過雜草叢生的溝岸,貓著腰像做賊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陰氣森森的溝底。溝底的水並不多,卻看不清底。我們往水邊一站,隻聽得岸邊的草叢裏傳不可捉摸的聲音,接著便是青蛙“噗通噗通”跳水的壯舉。弟弟比我小兩歲,可膽子比我大。看著那麼多可愛的青蛙下水,便想從水裏抓上一隻玩玩。就讓我提著書包,把鞋往岸邊一扔,挽起褲角下水了。因為看不清水底,他隻敢在靠近岸的淺水地方隨便亂抓,結果什麼也沒抓到。這時,我看見對岸那一簇茂密的茅草窩下,一隻被一條通身布滿青黃相間花紋的大蛇死纏著的青蛙,遍體鱗傷的掙紮,便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了。大叫一聲,抓起弟弟的鞋和書包就往岸上跑。莫名其妙的弟弟聽到叫聲,先是一怔,爾後向我目光所及處望了一眼,驀地觸電一般從河中跳了出來。但沒走幾步,就走不動。隻見他的右腳小趾上全是血,頓時弟弟臉色煞白。我嚇了一頭汗,俯下身來驚惶失措地問他:“是不是蛇咬住了……”弟弟咧著嘴,掉著眼淚直搖頭。我又自言自語地說:“是不是讓鱉吸住了?”弟弟勉強張開口說:“這溝裏哪兒有鱉,有鱉就不會……”我一看弟弟腳趾上的口子是有好幾厘米長,像個小孩嘴巴。看樣子是被打碎的玻璃割傷的,就告訴弟弟是玻璃割的,估計是爛毒藥瓶(因為農村人上田地打完農藥,就習慣性地把空瓶亂扔)。弟弟回頭看了看,哭著說就是爛藥瓶割的……那天晚上,弟弟被父親背到小鎮的醫院裏縫了好幾針。
後來,離半截溝不遠的上學路邊新埋了幾座墳,我就再也不願一個人到半截溝那邊去了。直到小學畢業前的一個周末黃昏,我和村上的幾位小夥伴鬥膽從半截溝走過一回。那一回,在崎嶇的溝岸上我們恐怖地發現,不知何人何時扔的一個棉花包袱,包袱裏隱隱約約露出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小孩屍體,估計是哪個狠心的爹娘,因超生怕罰款幹的渾事……那一刻,我幼小的心靈好像突然被什麼猛擊了一下,抱著一片空白的魂兒大叫著,與小朋友們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向村子跑去。從此,我再也沒有去過“半截溝”。但“半截溝”卻像一條無形的傷痕深深地印到我的生命中,叫我每次想起那往昔的故事,都猶如走進一場荒涼的夢境,萬千感慨,幾多悲愴縈繞於心頭。
幾年後,為了求學和生活,我又走出了生我養我的那一方水土,來到了飛紅流綠、車水馬龍的大都市。每當有熟人從故鄉來,我總想打問一些有關“半截溝”的點點滴滴。聽到的,除了已經溝不像溝、河不像河的詛咒之外,就是村上又在附近搞了個“公墓”,再不然就是村上哪個女孩在那條溝裏讓人給強奸了的稀奇事兒……
聽了,我愕然半天,心底沉沉的,像一條被人截斷的蚯蚓在難受地顫抖。如今,我除了感歎歲月的無情,除了空想往昔的舊夢,我能為村北的“半截溝”說些什麼呢?
一條可憐、悲壯而無聲的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