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王秀麗在通往大青山的班車上遇到了在劇團唱小生的同學小娟。

王秀麗從塑料袋裏掏出從車站買的柑橘,請小娟吃,小娟毫不客氣地剝開橘皮,掏出橘瓣往塗滿口紅的小嘴裏扔,邊扔邊羨慕地誇王秀麗改行對了,接了婆婆的班進了信用社,一個月工資兩千多。

王秀麗說:“哪能掙下兩千多,現在信用社實行工資與效益掛鉤,任務指標完不了,工資也掙不下,一月最多能拿幾百塊。”

“才這麼一點?”小娟有點驚疑地張大紅嘴巴,“還不夠夥食費哩,從城裏跑這麼遠到那鬼都不想待的地方就為這幾張老頭票,不值得。”小娟把腦袋晃得像鈴鐺,精致的金耳環晃動不止。

“有啥法子!”王秀麗歎口氣。

“別的信用社也這樣?”小娟問。

“不一樣,效益好的社,工資穩拿,效益不好的社,按任務指標完成百分比掙工資,聯社最好,旱澇保收,而且還有星期天,基層社一年到頭也不知星期天是什麼。”王秀麗說。

“那你調回聯社算了。”小娟說。

“哪有那麼簡單,現在全縣基層社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瞄著聯社,變著法兒往進擠哩!”王秀麗感歎地說。

“擠不進去就算了,幹脆下崗,像我,劇團不景氣,工資發不了,就尋人搭班子,走村串戶趕事筵,成天好吃好喝,哪天不掙他個百八十塊。”小娟又掰開了一個橘子。“像你,樣長得好,又唱歌好,搭了我們的班子,保你一年掙好幾萬。”

“真的?”王秀麗問。

“那還有假,我才幹了兩年多,除了花銷現在已存下五六萬了,哎,你年底完不了儲蓄任務找我,我給你動員動員我們班子裏的人,湊個幾十萬輕而易舉。”小娟得意地說著,伸出帶著白金鑽戒的手,玩弄著說:“這個是剛買的,白金的,五千多塊錢哩!”說完,又從小皮包裏掏出精致小巧的新款手機很嫻熟地摁著電話號碼,電話剛撥通就掛斷了。小娟有些生氣地蹙蹙畫得很細的眉說:“真討厭,這地方信號這麼差,連個電話也打不出去。”

車裏的乘客全往王秀麗和小娟這兒看,王秀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而小娟卻旁若無人地哼起了晉劇《遊西湖》中田玉川的唱段。

班車在一個名叫老牛坡的村子停了下來,小娟給王秀麗留下手機號,說這個村子有一家結婚的,今天她們的鼓樂班子全在這兒,小娟與王秀麗道聲“拜拜”後就下車扭著圓圓的屁股進村了。

車又啟動了,王秀麗想著剛才小娟的話,不免有些心動,要不是她要調往縣聯社,在“三定”改革中下了崗,說不定有心思去搭小娟她們的鼓樂班呢。現在,經濟是基礎,以前,信用社吃大鍋飯,王秀麗掙的工資多,在家時說話就氣粗,現在丈夫下了崗,竟比她還氣粗,溫順的樣子不見了,成天黑唬著個臉給王秀麗難看。兒子楊央要買電腦,王秀麗有些心疼,五六千塊錢哩,就勸兒子過幾年再買,可丈夫滿不在乎地對兒子說:“今年下來爸爸給你買。”喜得兒子摟著丈夫直叫:“爸爸真好。”同時扭著小臉對王秀麗不滿地哼了一下說:“媽媽小氣。”

昨晚,丈夫歸來很晚,略帶些醉意。上了王秀麗的床,主動要和妻子溫存。王秀麗很詫異丈夫的變化,默默接受了他。

激情過後,王秀麗滿足地伏在丈夫懷裏睡著了,朦朧中聽見丈夫對她說:他又被木器廠高薪招聘回去了,是廠長親自找的他……

下了車,王秀麗滿麵春風地走進信用社院裏,見大家都在忙著掃雪,眾人都在王秀麗進門後稍微怔了一下,然後又像沒人來一樣幹著自己的活計,這使王秀麗不免有些掃興,她真希望全社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眼裏透著熱烈而羨慕的目光,圍上來有說不完的話題,而話題都是圍繞她進聯社當辦公室副主任的事。

眾人的安靜使得王秀麗有些尷尬,她訕訕地衝眾人笑笑,對離她不遠正掃雪的複核員錢水仙說:“水仙,來,過來吃個橘子。”

錢水仙望望馬雲仙,慢慢蹭到王秀麗近前,接著王秀麗遞過來的橘子低聲對王秀麗說:“秀姐,老主任死了。”

“怎麼死的?”王秀麗吃了一驚。

“他不是有高血壓嘛,昨天收貸回來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就死了。醫生說是腦溢血。”

王秀麗聽了,手裏的塑料袋子不知怎的掉在了地上,頓時雪地上有了一片橘紅色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