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亞儂靠近她問。
“綾子。”綾子俯身抱起麗妃,徑自關進自己的小屋裏去。貓眼裏已看不到亞儂的影子,想必已經走了。
亞儂每回來找綾子,都是趁繡子不在家的時候來。亞儂和繡子不是一個專業,繡子有課的時候亞儂經常是優哉遊哉。綾子怕他怕得要命,可有時又偏偏盼著他來。
“你的狗為什麼戴著鎖?”他問。
綾子笑道:“因為它壞。”
“那麼你呢?你壞不壞?”
亞儂上前來一把攥住綾子瘦削的手腕問她。綾子垂下睫毛說道:“我也壞,所以才被媽媽鎖起來。”
亞儂的臉湊過來離她很近,連眼球上極其細微的血絲都能看得見:“你到底犯了什麼錯,他們要這樣對待你?”
“我……”綾子猶疑著說:“我高考落榜了,所以人人看不起我。”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是考過兩年才考上大學的。”亞儂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忽然定住身體,猛地轉過身來說:
“綾子,你考我們學校好了,到時候咱倆就是同學了。”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綾子說。
離高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綾子變得更加木訥和寡言。那天母親下班帶回一個男人,出價三百元,就把麗妃給抱走了。綾子追出門外,喊:“那是我的,我不賣!”
母親喝道:“綾子,喊什麼喊?你還不夠丟人現眼的嗎?”
綾子不管,綾子衝下樓梯從那個男人手裏一把奪回麗妃。一個星期之後,麗妃失蹤了。就在綾子上廁所的那會兒功夫,麗妃就不見了。母親和姐姐都鐵青著臉,問誰誰說沒看見。
綾子隻好回屋。從貓眼裏往外看,見母親和姐姐正圍在桌邊大塊吃肉,香味正一陣陣從門縫裏飄進來。
“香嗬,香嗬,真香!”她們說。那放大了的嘴角和牙齒都變形了,繡子把油滋滋的手指往裙上一抹,然後舞動袖子接著吃。母親邊吃邊叫:“綾子,綾子——”
綾子“忽”地推開屋門,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由於用力過猛,屋門被牆壁反彈回來,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
“綾子,綾子快來吃——”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綾子已像餓虎撲狼一樣撲上來把桌上的盆盆碗碗全都掃到地上去了。一時間乒乒乓乓油膩膩的肉湯濺得到處都是,綾子尖銳的聲音好像用尖刀子劃玻璃:“是你們殺了它!是你們幹的!這地上到處都是麗妃的血,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這丫頭沒救了,她瘋了!”母親說。
這天夜裏,綾子夢見亞儂變成一股青煙,從門上的貓眼裏鑽進來與她相會。屋裏沒別人,就他倆,亞儂手裏拿著兩個桔子說要送給她。時間正是早晨,太陽剛露窗台,正鑲嵌在他與她之中,他倆麵對麵。
“考我們學校吧,到時候咱倆就是同學了。”
這句話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口幹舌燥的。綾子伸手去摟他的脖子,卻不慎將手中的桔子丟失了。兩個墜樓的桔子在空中飄了很久方才落地,亞儂也化作一股青煙從門上的貓眼裏鑽了出去。
麗妃也在夜裏來看過她,麗妃已被人啃得隻剩一副骨架。
人們在貓眼裏鬼鬼祟祟地活著,都是些見不得陽光的東西。
這幾天綾子把房間收拾得很幹淨,單等家裏沒人的時候亞儂能來看她,她要把夢裏的事情告訴他,問他關於桔子的事還有麗妃的事。告訴他麗妃是一隻可憐的小狗,她因一次咬人而終生戴鎖。麗妃的汙點是用一生一世也無法洗淨的,所以她失蹤了。
綾子心情平靜地參加了高考,幾門課考下來竟然沒有一點感覺。母親一再追問她考得如何,綾子顯得神情恍惚,繡子在一旁撇嘴道:“瞧她這份德行,今年還是考不上。”
太陽升起來的那個早晨,一切都被染紅了。綾子木然地站在窗邊,閉上雙眼。她從十五層樓上斷然跳下,白衣白裙像一隻撲扇著翅膀的大鳥。
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那聲音似乎離得很遠。
沒有遺言。綾子的墓碑上刻有這樣的字跡:
“綾子是個美麗的女孩,她曾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取××大學。”
可惜綾子不知道,綾子死在發榜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