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尤麗一邊呆在家裏“學乖”一邊注意觀察她丈夫老金。老金這人怪就怪在你雖然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同他摽在一起,但你卻無法摸清他在想什麼。有時老金獨自一人唉聲歎氣,尤麗隔牆有耳聽到了,心裏就一陣一陣地發虛。會不會是老金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呢?或許老金從開始就對她和簡勇的關係一清二楚,他隻不過是表麵上一直在裝聾做啞罷了。這樣想著尤麗頓覺手腳發涼。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自己幾天來的表現多麼讓人惡心。
尤麗把身上的圍裙解下來,丟沙發上了。
有一天課間十分鍾休息尤麗跑回家想抓把瓜子什麼的預備著沒課的時候吃,她竟意外地撞見菊兒在自己家裏坐著,正跟老金鬼鬼祟祟地談著什麼事情。隔著門廳的那排玻璃尤麗的心就忽地一下往下沉。菊兒是知道底細的人。那天在辦公室簡勇和她正在親嘴,菊兒猛然撞了進來。菊兒曾經給簡勇寫過那麼多封信,這下讓她看到了,她不把自己恨到骨頭裏去才怪呢。
尤麗把門弄得乒乓亂響。尤麗轉身出去了。
吃過晚飯之後,丈夫開始喂魚。他不慌不忙地撒著魚食兒,兩眼死盯著缸裏的魚愣神兒。尤麗對老金說你能不能不看魚也看我一眼?咱倆好久沒談談了。老金連頭也不抬地說跟你有什麼好談的,連孩子都不生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個女的。
尤麗說要生也不跟你生啊。
老金說有本事你跟別人去睡。
尤麗說哼,那還不容易。
吵架的時候老金兩眼依舊盯著他那寶貝金魚缸……
站在灰樓上往下看,整個校園活像一隻青灰而透明的大魚缸。學生們拿著講義匆匆忙忙走來走去,像一群到處亂撞的、毫無目的的魚。尤麗感到心灰意冷,她的中級職稱的事已經泡湯了,而比她晚畢業一年的菊兒反倒榜上有名。尤麗氣不過真想跑到校長室去大鬧一場,轉念一想自己有把柄攥在別人手裏,隻好生吞活剝咽下這口氣。
仿佛為了報複尤麗似的,老金不惜重金又買來一隻超大型豪華魚缸,很氣派地擺在客廳裏。他在家裏養起了熱帶魚。房間裏洋溢著一種水族館的氣息。
簡勇的生意“大火”,一下子賺了不少錢,這讓尤麗心裏稍許平衡了一些。不然一想起職稱的事她真想找根繩子上吊去了。瞧菊兒美得那樣兒!尤麗關鍵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陣子美裏美氣的菊兒,常上尤麗家來看魚。這小人一得勢,她不美得滿世界亂逛才怪呢。菊兒一來尤麗就想,少他媽的跟我窮顯擺,評上中級職稱不就長一級工資嘛,那十塊二十塊的我還看不上呢,我們簡勇現在有得是錢。
菊兒一來老金對她倒挺客氣,端茶送水一通緊忙。菊兒細聲細嗓地說:“哇——,好漂亮的熱帶魚!我特別特別愛護小動物的。”
尤麗有點奇怪地問,“菊兒你什麼時候也愛上熱帶魚了?男朋友你還沒著落呢,倒有閑心關心別人家的魚。”
菊兒哈哈一笑,笑容裏竟略帶一點神秘。
跟簡勇偷情的日子新奇又刺激。尤麗常等丈夫熟睡之後偷偷溜下樓去。每走一級台階就像一次冒險行動。她身穿黑色睡裙,貓一樣敏捷地穿行在黑暗裏。有時她把自己想像成一名具有分身術的女妖,軀體還在丈夫身邊躺著,魂兒早已輕飄飄地溜出門去。
這一陣子簡勇生意做得順,血脈通暢,身子就格外渴望女人。那個帶香風的黑色影子一但降臨,簡勇渾身上下連每一個毛孔都能興奮起來。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一個魔鬼、妖怪、小精靈。
簡勇給尤麗配了一把鑰匙,以便她夜裏可以隨意出入他的家門。那種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總讓他混身上下一激靈。不等她的小手柔柔地撫摸過來,簡勇已變成一隻雄性的動物,亢奮得想要摧毀一切創造一切了。
他們在進行著生生死死的遊戲,彼此較量著、征服著、感受著。生命在那一刹那已成為一種極致,欲仙欲死。站在波峰往下看,平日裏的一切瑣屑、紛爭、勞碌都蟄伏為一種等待,這等待是漫長而又揪心的。生命中最強勁的舞姿隻有一次。我們每天都在積蓄,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簡勇終於像洪水爆發一般地發了起來。他在夜晚一邊跟影子一樣翩然而來的尤麗尋歡做愛,一邊緊貼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跟她吹噓自己的發家史。他如何如何精明,如何如何會賺錢。他和尤麗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處於一種亢奮狀態,他不停地渴望向她傾訴,就像小孩渴望得到大人的誇獎,就要不停地在大人麵前拿大頂翻跟鬥一般,簡勇有時覺得自己像個跳來跳去的小醜,折騰來折騰去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
尤麗和老金的關係已徹底鬧翻。尤麗回家從來就沒好臉色,她罵老金一輩子沒出息,除了教書就會養魚。
如今學校裏像老金這樣兢兢業業的教員已經不多了。大家都在動腦筋做生意換點活錢來花,惟有老金還把心思放在養魚種花這種沒用的事情上。他的“棋友”老齊,人家是校長,住著獨門獨院一棟小樓,還有一輛專車隨時伺候,你能跟人家校長比嗎?你老婆連個中級職稱都沒評上,你放過一個屁嗎?
老金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女流之輩懂什麼?我的事我自有安排。
安排?安排後事呢吧?看你老得路都快走不動了,還是好好想想死後埋哪吧。
尤麗專撿難聽的罵,這樣好把老頭子逼急了提出離婚。夫妻倆不吵架,上來就提離婚的事,這樣似乎跟街坊鄰居都不好交待。在中國任何事都要有群眾基礎,離婚這事也不例外。
幾個月後的一天下午,簡勇開著一輛簇新的私人轎車在圓形的院子裏很神氣地兜來轉去,校園裏宛若過節一般,人們奔走相告:
“簡勇發了。”
“當大款了。”
“買上車了。”
“嘖嘖……”
尤麗聞訊先用自己那把鑰匙捅開簡勇的房間。簡勇進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屋裏有人。
“怎麼是你?大白天的你瘋了嗎你?”
他們通常隻在夜間幽會。
尤麗邊脫衣裳邊說:“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跟他離。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上床?”
菊兒懷孕了。
尤麗覺得萬分吃驚,因為那事竟是她家老金幹的。這樣一來婚是一定離成了,可尤麗還是覺得憋氣。她原想漂漂亮亮地甩了老金,然後再去嫁簡勇的,現在一切都顛倒過來了,她尤麗竟像是被掃地出門的。
這天尤麗揣著離婚證書去找簡勇,心情一點也不像以前設想的那般高興。
“簡勇,我終於自由了。”尤麗說。
簡勇說:“老校長死了你知道麼?”
“他死不死和我有什麼關係?”
“聽說下一任校長就是你家老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房子和車都該歸你們。”
尤麗撲上去去摟簡勇那年輕而粗壯的脖子,尤麗說“我不在乎我隻愛你一個人!”
簡勇拉開空空如也的抽屜告訴尤麗,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生意賠了,賠得一幹二淨,你還愛我嗎?尤麗說得了都這會兒了你還考驗我呢。簡勇抓住尤麗的手腕說,你別不信,這是真的。
吃過晚飯之後,丈夫開始喂魚。
這已經是老習慣了。尤麗家的金魚缸全院第一,這是尤麗的丈夫簡勇惟一可以誇耀的東西。
尤麗已學會了織毛衣。望著長長的沒有盡頭的毛線,尤麗就想,這一生差不多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