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雨沒想到自己的周旋功夫竟然這麼好,小歡都鬧到那種份兒上了,事情竟沒有穿幫。但痛定思痛坐下來一想,和女人打交道,畢竟挺麻煩的,以後還是少惹這些事為好。
同事盧山卻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男人嘛,難免有些花花草草。”
火雨噝地一笑,頭左右搖擺著表示無可奈何。小歡又不是個醜姑娘,況且又是自動送上門來的。
這話不能說給女人聽,女人對這一類話語很反感。女人喜歡男人大白天說瞎話,類似於夢囈那類蜂蜜加白糖的情話,她們百聽不厭。
火雨把女人分為兩種:一種是火,一種是雨。火是他熱烈的情人,雨是他寧靜的妻。
火雨供職於一家新聞單位10年有餘。事業上文章上皆小有成就,並且有望於年底繼續提升,這樣一來他就高出同期畢業的其他同學兩級。火雨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在年輕人當中頗有人緣。
火雨的妻子婉瑞,在朋友們間出了名的美,無論身段還是臉蛋兒,都是無可挑剔的標準美人。按說火雨現在什麼也不缺,要說缺的話,他也就缺個既像他又像婉瑞的大胖小子了。但婉瑞說她現在還不想要孩子,火雨也就隻好由著她。好在婉瑞還很年輕,現在的政策又不讓多生,火雨本身就是單位計劃生育委員會的成員之一。如果有人臉紅紅地問他來要避孕套,他就索性給人家一大包。有回多餘說了句“不夠再來要”,被人回頭一個白眼噎了回去。
有個沒結婚的小姑娘也來問他要那東西,火雨沒給。火雨是個堅持原則的人,喜歡一是一,二是二。
第一次遇見小歡是在兩年前的夏天。
那天一大幫不相幹的人不知被誰召集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飯店裏開足了冷氣,火雨鄰座的那個女孩不時發出唏唏的聲音。
火雨用餘光打量了那女孩一眼,見她身著布衣短裙,頭發理得極短,腦後留出一個短短的尖子來,露出幾許頑皮。隻消這一眼火雨便立刻就感覺出來,這是一個很會鬧能折騰怕寂寞的女孩,火雨對待這種人的態度一向是敬而遠之。
那女孩一直跟坐在她右手邊的盧山聊得火熱。火雨悶頭吃菜,並不朝那邊看。
大夥亂七八糟隨便瞎聊天。火雨一口口抿著啤酒,心裏有些煩。就在這時那女孩主動介紹說她叫施小歡,問火雨的名字叫什麼。
火雨遞給她一張幹巴巴印有黑體字的名片。女孩歪著頭,看得很仔細。
這時桌子對麵那位女士也向火雨伸手。火雨不好意思不給,就把印有自己名字的紙片放在玻璃轉盤上繞場半周,轉到那女士麵前。
女孩忽然問火雨:“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火雨說:“有事,你就打。比如你遇到困難了什麼的。”
女孩哦了一聲說:“我是想沒事的時候給你打,打電話聊天。常看一個叫火雨的人寫的文章,原來就是你呀。”
火雨覺得那女孩說話的口氣不像是認真的,當時連她的名字也沒記住,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幾天以後盧山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到一家賓館去遊泳。盧山和賓館管遊泳池那人很熟,可以帶幾個人一起去玩。
火雨的運動係統不甚發達,上學的時候經常遭人譏笑,遊泳也遊得不怎麼好。先是猶猶豫豫不打算去的,坐在桌前抓耳撓腮正趕寫一篇文章。電話鈴響過兩遍之後,把正在睡午覺的婉瑞給攪醒了,就走過來推推丈夫的背說:
“哎,我看你還是去吧。”她說話總是那麼細聲細氣,好像平白無故天空中滴下來的一滴小雨。火雨翻箱倒櫃尋找遊泳褲,紅紅綠綠的衣物堆了半床。火雨看到婉瑞那半掩在毛巾被底下的起伏有致的漂亮身段,心裏充滿了一種男人才有的自信。
遊泳褲沒找到。火雨匆匆離開家。等他趕到盧山說的那家賓館門口,竟意外發現施小歡也在那夥人裏麵。她向老朋友似地“嗬嗬”伸過手來給他攥一下,又責怪他來得太晚,讓這麼多人站在大太陽底下等他老半天。
她那喋喋不休說話的樣子讓火雨覺得很有趣,她說話時的表情頗有幾分任性和誇張,是一個很希望別人來嬌寵她的女孩。
“你們幾個先進去吧,我到對麵店裏買條遊泳褲就來。”火雨對盧山說。
火雨走過人行橫道斑馬線的時候才發現,施小歡也跟在身後。
她身上衣裙的顏色在陽光下淺得有些看不出來,整個人潔淨得就像一汪蒸餾水。
施小歡在櫃台上挑選遊泳衣的時候,臉上呈現出一種端莊而又認真的神情。她不笑不鬧,表現得一本正經的時候,越發顯現出一種稚嫩的孩子氣來。她的臉型,說不上一種具體的形狀,她總是處於一種移動的、變幻莫測的狀態之中,笑的時候右邊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來,老是水濕濕的凝著晶亮的一個高光點,反射著太陽的光線。
倆人買好遊泳衣一同從那家商店裏走出來,外麵的光線分外刺眼。正是下午一兩點鍾的時辰,太陽從頭頂上直射下來,火雨和施小歡並肩走著,想像著下一步情節該怎樣發展。
火雨沒有婚外戀愛的經驗,除妻子外他從沒有碰過第二個女人,因此也想像不出他和施小歡之間將會怎樣地往下發展。隻有一點他是堅定不移的,那就是要堅守“遊戲規則”,不得拆散他原有的溫暖的小家。“婉瑞不錯嗬!”他一直在心裏跟誰叫勁似地叨念這句話。
事實上整個下午施小歡都在跟盧山一起高聲調笑。那兩人打出的一道道水花,就像一把小刷子那樣一點點地在火雨心頭撓著癢癢。
火雨心情忐忑地回避著他倆,仿佛事情與己無關。
池中的水很藍。那種藍色藍得仿佛招人嫉妒似的,那麼明晃晃地招搖著。兩個年輕人的笑鬧聲一串一串地隨著水波蕩漾過來,一點點地刺痛著他的心。家裏那個女人從來就沒有如此地讓他不平靜過。她總是靜靜的,溫文爾雅的。而施小歡從一開始就要和他對著幹,使他時時刻刻能夠感覺到一種微痛的快感。人是不是就這麼犯賤?好好待你的女人,你並不覺得怎麼著。成天到晚玩點小花樣折磨你的女人,你倒是對她牽掛得不得了。
遊完泳盧山提議找個地方簡單吃點飯。施小歡猶疑著說回去晚了母親要管。盧山咬著耳朵對她說了幾句,施小歡就又眉開眼笑了。
吃飯的時候大夥兒衝著火雨不住地“嗬嗬”傻笑,施小歡幾乎笑得噴了飯。火雨有些摸不著頭腦。
“有病啊你們?不吃飯,就知道傻笑?”
施小歡吭哧吭哧嗆著飯笑道:“盧山他們幾個打賭說,說你已經愛上我了!”
施小歡這類女孩就是這麼傻得沒心沒肺,即使是開玩笑,愛這樣的字眼,也是不能隨便說的。火雨坐在那裏悶不做聲,施小歡倒一再來逗他:
“火雨,你知道盧山剛才在我耳邊說什麼來的?他說吃完飯讓你送我回家。”
“為什麼偏找我送呢?”
“因為我可以騙我媽媽說您是位作家。”說完非常頑皮地眨眨一隻眼,那樣子做作而又不令人討厭。
但火雨不想跟這種沒一句真話的女孩子開什麼玩笑,他想草草吃完飯早早把她送回家拉倒。沒想到施小歡倒是一杯一杯喝著啤酒,興趣越來越高。卡拉OK幹嚎到半夜方才散去。幾個人橫在大馬路上攔“的”,盧山搶著替施小歡拉車門。
施小歡坐在出租車裏可憐巴巴地望著火雨:“你不送我回家呀?我一個人,路上害怕。”
盧山從背後推了把火雨道:“人家小姐都發話了,還不快去?”
火雨有些焦慮不安地看了眼腕上的表,一貓腰上了出租車。車還沒有起動,施小歡的身體已經軟軟地靠上來。火雨隻聽見她喃喃道:“火雨,我頭暈。”
火雨猶豫了一下,就伸出胳膊去摟她的肩膀。她像一隻醉酒的小貓那樣蜷縮著。火雨低下頭來看她,隻見她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那樣耷拉著,在臉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車內的光線忽明忽暗令人琢磨不定,一切都好像一個時隱時現的、光怪陸離的夢境。
火雨的臉頰,正好貼著施小歡毛茸茸的頭發。火雨用下巴蹭蹭那頭短發。施小歡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那天夜裏給火雨留下的印象極深,以至於到後來火雨一閉上眼睛,就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夜裏有一種可憐兮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