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與蛇(1 / 3)

海若手裏拿著電話,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電話該打給誰。她剛洗完澡,身體清爽而又空洞,想打個電話跟什麼人聊聊。那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就是這會兒從電話裏鑽出來的,海若覺得她並沒有按錯任何一個按鍵,可那名男子的聲音不知為何就在她的電話線裏。

“喂,你是海若嗎?”他說,“我是章岩呀。”

又說:“你怎麼不記得我啦?咱們一起吃過飯呢。”

海若愣愣地捏著電話,眼前一片茫然。丈夫羅爾在七點零五分準時打來電話,說研究所要加班。丈夫如果回來晚,一定在七點零五分打來電話給她,一分一秒都不會差。

羅爾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精確而縝密,他總愛在大大小小的記事本上密密麻麻記上許多字,那些字小得像螞蟻,海若看兩眼就會頭昏,所以他的事情海若極少過問。羅爾的研究所離家很遠,有時加班他就幹脆住在單位。羅爾他們單位對技術人員很照顧,給他分了一小間房子用於中午休息。羅爾要是不回來睡,便打電話回來告訴海若。

海若在結婚以後才發現,她跟羅爾根本就是兩種人。海若在一家出版機構當編輯,工作時間很自由。羅爾的研究所卻一天不僅要幹滿八小時,還要經常加班。這使得他們的生活方式就有了距離,一個要早睡早起,一大早趕班車去單位上班,另一個睡到中午12點,然後慢悠悠地起來喝咖啡。

生命的質量比長短更重要。

海若想。

陌生人還在電話裏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海若忽然之間覺得耳鳴,好像耳膜被什麼東西壓迫,一陣一陣失聰,男人的話被截成一段段的。海若通過聲音想像這個男人的長相,她把她所認識的男的想了一遍,最後把他們中的一些有特征人的眼睛、鼻子和嘴拆了下來,分別安在這個叫章岩的男子臉上。

章岩說:“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可能記不起我的臉來了。”

海若說:“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章岩聊起半年前電視台組織的一次活動,海若隱約記得一些片斷:座談會、西餐廳酒吧、淩亂的晚餐、人名對不上麵孔的男女,海若的女友鄧柔跳上圓桌跳舞,所有的人都像被火點燃一般,原地扭動起來。鄧柔超級豐滿的胸脯隨著重金屬音樂的節奏差一點從黑色彈力背心裏跳出來。那是一個瘋狂的夜晚,火爆極了,海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那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她彎彎曲曲的腸子直抵陰部,那個地方由於酒的到來而變得格外敏感,深奧而又虛空,她希望那些火舌般狂舞的影子能進入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空蕩蕩的身體填滿。

後來有個男的向海若走過來,就像夢境中的某些片斷,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在嘈雜而又強勁的音樂聲中,空氣中所有的東西都在上下跳動,男人的臉像氣體一樣無法確定。在黑暗中,他好像隨手塞給海若一張名片,然後,他就消失不見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海若回家,那張名片竟然變成一張白紙,是方方正正帶圓角的白紙,上麵沒有人名,也沒有電話號碼,隻有一些精致的暗紋,在燈下閃著銀粉一樣的光亮。

鄧柔那天晚上穿的就是這樣一條帶銀光的短裙,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條短裙吸引了,人影變成火苗一樣彎曲晃動的形狀。

海若坐在一張扶手彎曲的木椅上,感覺很空靈地飛起來。

地鐵站裏人很多,海若站在固定位置上等車。來往的人每天都像是同一撥兒,今天和昨天並沒什麼區別。早晨上班的高峰時間,地鐵的班次很多,車很快就來了,車門裂開來,一些人從裏麵急匆匆地跨出來,幾乎與此同時,另一些人擦著車門快速擠進去。

海若站在靠門的地方,看到車窗上自己有重影的臉,那張臉看上去就像另外一個女人的臉,海若記起昨天夜裏那通電話來,她還是想不起那個叫章岩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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