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不需要每天坐班,但有的時候單位裏有事,她也得一大早趕過去。她的工作就是這樣,忙一陣閑一陣,閑的時候就和鄧柔大白天去坐咖啡屋,隔著玻璃看別人忙忙碌碌。
鄧柔最喜歡一家坐落在巨型商廈底層的環境很隱秘的咖啡屋,不知為什麼,每次去都隻有她們兩個人。男服務生殷勤地遞過單子來讓她倆點咖啡,鄧柔不耐煩地揮揮手隨便說了兩種,好像她到這裏來不是為了喝咖啡,而是為了別的什麼重要事情似的。
每一次喝咖啡鄧柔都會談到一個男人。鄧柔獨身。海若在地鐵車廂裏看到一個女的長得很像鄧柔,但她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鄧柔不可能出現在地鐵列車上,她此刻一定甜蜜地躺在被窩裏,或許還有哪個男的胳膊給她當枕頭,她睡得正香呢。
三
與作者早石約在上午見麵。記事本上寫著9:30字樣,可是,9:05的時候,敲門聲就不緊不慢地響起來。海若說進來,海若話音未落,就有人推門進來了。此人是個大高個,背一個很大的行軍包,風塵仆仆的樣子。
海若想,這個人大概就是上月寄來一大包稿子的早石了。海若又想,這個人和她想像的不一樣。海若愣神兒的樣子讓來者略感尷尬,他嘴角微微往一邊歪了一下,想說句什麼,可又把那句話和唾沫一起咽了下去。兩人正愣著,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三五個同事如潮水般一下子湧進來,把原本空蕩蕩的房間塞得滿滿的。他們高聲說著話,好像在談論一件相當興奮的事情。海若借機站起身來,把客人引進一間小會客室。
他們在荷花形的沙發上坐下來。
“喝不喝水?”海若想起什麼似地問。
“哦,不喝。”
“我給你倒一杯吧。”
海若從塑料袋裏拿了一隻紙杯在飲水機的龍頭下接水,由於水接得太滿,海若在端過去的時候灑了一點在裙子上,水很快順著裙子的布紋洇染開來,出現一個奇怪的形狀。那一塊濕了的裙子,冰涼地貼在大腿上,每動一下都有感覺。
談到那部書稿,早石顯然有些緊張,他用那樣一種目光看著海若,好像一個有罪的人在等待法官最後裁決。
這是一部奇書,但是——
千萬別說但是
你讓我把話說完
但是,我不想聽到“但是”——
房間裏那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使海若覺得怪異,她明明不想把真實想法說出來,可那個真實的自己卻毫不掩飾地在那兒誇誇其談,否定別人幾年的心血之作,海若覺得很難受。但她又不得不說實話,閃爍其詞隻會使事情越來越糟,使根本沒有希望的作者對他們出版社還留有一絲希望。
他們總說“那我回去改改行嗎?”
聽到這句話,海若心裏會更難受。
沒想到早石說的卻是:
“我的書一個字也不能改。”
上午的陽光在他們臉上以很慢的速度移動著,中間有很長時間的斷裂,兩個人都感到無話說,又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小客廳的外間,就是大辦公室,隔著一道木門板,那邊不時有嘈雜之聲或者暴笑傳送過來。
他們被排除在熱鬧之外。空氣像一小片溫水似的,把他們包在裏麵,他們很靜,但這種安靜是很舒服的,剛才的尷尬和僵澀如一張薄薄的紙片,被人輕輕一抽就不見了。
四
羅爾在他的書房裏抽煙的時候,電話鈴嗡嗡響起。海若有個直覺,這個電話非同一般,所以她加快腳步到客廳去接電話,結果卻使她失望,是那個幾天前在電話裏莫名其妙出現過的章岩,海若希望聽到的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可惜那人一直沒來電話。
放下電話,海若回到沙發上去繼續看電視。剛才那個台的節目已經完了,海若看到洗發水廣告、可樂廣告、手機廣告,她一下一下用搖控器把這些廣告調過去。在調了許多個台之後,海若才明白自己並不真想看電視,她隻不過是在打發時間罷了,腦子裏轉來轉去的都是那個男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