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舞(3 / 3)

房間裏忽然響起一隻小貓的聲音,那叫聲很像從前的小雪,可小雪已經失蹤很長時間了,小雪丟的時候我天天夜裏夢見它,就像現在這樣喵喵地叫著,我懷疑我的耳朵出問題了。

我在房間裏四處翻找起來。我把床單掀得稀亂,那排酒瓶被我依次碰倒,乒乒乓乓響做一團。餐桌上有一隻碟子從高處跌下來,與水泥地麵發出堅硬的脆響,油膩的菜湯潑了一地,漿在地上像一灘烏紫的血。

那聲音時隱時現,忽兒遠忽兒近,側耳聽聽像小雪又不是小雪,我想我大概是緊張得快要瘋了吧。

我一直懷疑是眉痕偷了我的小雪,她一向怪裏怪氣,對小動物有一種天生的敵意。她總是對著小雪尖聲怪叫,她說她害怕動物的眼睛和毛。有一次她下樓梯,小雪站在樓梯口,他便不敢下去,人眼和貓眼相互對視著,眉痕說那一刹那她恐懼極了。

小雪失蹤了。眉痕裝得跟沒事人一樣,但在我眼裏她一舉一動都顯得有些異常,她走路的樣子和說話的腔調都跟平常不一樣,我敢斷定小雪的失蹤和她有關。

我坐在空蕩蕩的家裏,什麼也沒找到。我決定好好洗個澡,然後睡上一覺。明天不管是死是活,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發現我還活著,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就懷疑有關氰化納汙染城市水源的故事是不是源於我的一個夢中的情節。我努力回憶著昨天所發生的一切,結果越來越亂,我已完全無法區別夢與現實之間的關係,並且,還有一個顛三倒四的情節就是,我那隻失蹤多時的白貓小雪此刻就站在我前麵,這讓我十分恐懼,我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那些逝去的人物又都回來了:我的養父、我那從未見過麵的親生父母,他們站在我床前,栩栩如生。

我這是不是躺在墳墓裏?

我忽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小雪被我嚇了一跳,伸出前爪來一個撲跳,靈巧的身體在空中騰起,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

日曆已翻過了許多頁,這麼長時間小雪去了哪兒?

有一綹太陽光從濃墨一樣的窗簾縫隙裏擠了進來,形成又細又亮的一道線。這就是我們目前的生命線。

街上靜得出奇,那些灰藍色的魚一樣開來開去的報警車不知為何一下子都不見了。也許是警報解除了,一切危險都過去了。太陽已經越升越高了。

我從衣櫥裏找出那條帶荷葉邊的紅色連衣裙穿在身上,整個人和早晨的時間一樣新鮮。大陸來的時候我正在滿嘴泡沫地刷牙,大陸一進來便神色慌張對我說:

“唉唷喂,晴天,你怎麼還敢刷牙呀?呸呸!還不快把嘴裏的水吐出來。”他一麵說一麵拍我的後背,弄得我一陣陣幹嘔,很不好受。

“街麵上人心惶惶,都鬧翻了天了,說一大早就看到有死耗子死貓,都說一定是水裏的劇毒造成的。現在火車站、機場都已經擠破了頭了,有錢有能耐的都走了,晴天,你說咱倆怎麼辦?”

“結婚,我要在死之前成為女人。”大陸說我那天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連嘴唇都是白的。

大陸用毛巾擦幹淨我嘴上的泡沫,然後我們開始接吻。任憑窗外的警笛和高音喇叭的聲音一遍遍響起,人群慌亂地在街上跑來跑去,我和大陸仿佛處在旋風的中心,紋絲不動。

末日來了,所有的人都四處逃散。我和大陸手拉手站在陽台上,臉上帶著一些微笑。不遠處的雲層裏,有一架飛機正帶著一些人逃離這座城市,粉紅色的雲包圍了這架飛機,那些雲彩紅得也像有毒似的。

我們不能喝水,我們一整天都在瘋狂做愛。在我們的身體還沒沾上有毒的氰化物之前,我們彼此吸吮著對方的肉體。做愛使我重新認識了活著的意義,我的荷葉邊連衣裙在床上開出一朵美麗的蓮花,我覺得做女人真是一件美麗的事情。

中午時分對門眉痕來借過一回菜刀。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她說要給自己好好做一頓飯吃。她廚房裏沒有任何炊具,她總是從樓下買些現成的上來吃。

“我的刀雖然缺了口,但還是很快。”我把那把缺口刀從門縫裏遞給她,就很快把門關上了。大陸在裏麵一直叫著我的名字,我忽然覺得父親給我起的名字很好聽。

“眼睛烏藍烏藍,倒映著天空和雲彩呢。”

大陸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像我父親。我們躺在床上,非常安靜,仿佛一輩子都要這麼躺下去了。我們像被綁在木筏上順流而下的一對情人,隻要能在一起,臉對著臉,皮膚緊貼著皮膚,就是死也不怕了。其實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與死亡逐日相望的那些日子。

“大陸,你說我們會死嗎?”

大陸用食指指著我手心的一條紋路說:“別傻了,你的生命線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相互擁抱著昏睡過去,事後我聽說那天下午,火車站的圍欄被擠塌下去一塊,死傷了一些人,我們一無所知。

在這次城市恐慌事件的死者名單上,我發現了眉痕的名字。她的死因和別人都不一樣,她死於自殺。警察把那把缺齒刀還給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些血跡。

聽說我養父曾經愛過她,當然這隻是一種傳說。

小雪再次失蹤了。城市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人們把那件事也一點點地淡忘了,然而我卻不能忘,生命在我身上刻上了印跡,我在九個月之後生下我們的美麗女兒,為她取名小雪。

“眼睛烏藍烏藍,倒映著天空和雲彩呢。”

大陸做了爸爸,大陸也說我爸爸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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