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英
莫言大哥眼中的莫言
大江健三郎曾經說,最遲在2015年莫言會得諾獎,到時候我再來。當時我想既然大江有這個看法,說明這個事靠譜。
把自己弄漂亮了
我們家的成分是中農。解放以後,不斷進行階級鬥爭,後來越來越厲害了。
當時要養活我們這樣的大家庭,壓力很大。勞力一個月工分十分,莫言剛開始的時候連半勞力也算不上,每天就割草,割了草以後交到飼養室,給你過過秤,給你記工分,哪一天割少了回到家裏就挨罵。
莫言五年級就不上學了,被學校開除了。原因是造反,這個事我心裏很內疚。因為當時我上大學,1967年上海一夜“革命奪權”了,傳單我帶了回來,他看了以後就造反了,說有人反對毛主席,我們要保衛。到學校裏就把作業本撕了造反,罵老師是奴隸主……因為這個,他沒得上學了,上初中都是貧下中農推薦,推薦不到你,你是中農的孩子。
1972年的時候,他去了棉花加工廠,那時候十幾歲。廠子是縣裏辦的棉花加工廠,在我們公社所在地,我叔叔在裏麵是主管會計,所以也算是走後門。其實就是個季節工,有活就幹,沒活就回家,發了錢以後交給生產隊,一部分買工分,剩下是自己的。
這個工作在當時是非常令人羨慕的,農村裏很多農戶幹一年就透支,因為按人口分糧食,你掙的工分抵不上你分的東西就是透支,有時幹一年一分錢撈不著。他是每個月發工資,一個月弄十幾塊錢,一年一兩百呢。莫言把大部分工資交給了家裏,自己留個一塊、兩塊的。他拿那些錢自己打扮自己,買個牙刷(農村孩子不刷牙),買雪花膏抹抹臉,弄漂亮了。他在棉花廠幹了一段時間,在他參軍之前就沒有其他工作經曆了。
齊文化裏尋根
我有一個觀點:研究莫言必須從新文化這個根上來找,不是齊魯文化,齊魯文化是統稱,魯仍然是孔子那一套,齊文化非常浪漫,妖魔鬼怪都說。這個頒獎詞寫的非常好,魔幻現實主義和民間故事結合,曆史和現實結合,你從齊文化找根。莫言生活在高密的大地上屬於齊文化,這個文化DNA很深,祖祖輩輩,老一輩流傳下來,我爺爺他們講故事,講很多妖魔鬼怪的故事,講了很多,滿腦子都是。我們這些人為什麼都喜歡文學,估計跟這個有關係。
莫言對待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他都沒有正兒八經地看過人家的書,看一遍就丟掉了。我們高密研究會的會長提出了一個觀點,天才的莫言,勤奮的莫言,高密的莫言,世界的莫言。人在這方麵要有點天才的,想象力、觀察力,特別是想象力。
莫言聽故事,多是聽我爺爺和我的大爺爺(就是我爺爺的哥)講的,也有聽我爸爸的。我爺爺的哥哥是個老中醫,有文化。我爺爺雖然不是,但是從盤古開天到清朝民國,朝代的更換,哪個朝代的皇帝姓什麼他都知道、我爺爺非常聰明,雖然一個字也不會寫,但是過去我大爺爺開個藥鋪,他可以看著藥方給人家抓藥。
莫言是自學成才,讀我上大學之前留在家裏初中、高中的課本,還有家裏買的一些閑書,連我的作文他都看了,我在高中的時候有一篇作文是“拾棉花”,我說天上的白雲像棉花,地裏的棉花像白雲,我自己都忘記了,他還記得。
後來莫言成為作家,我和父親感到很奇怪,很驚訝。我第一次看他寫的東西是他寫給我的一封信。當時我在湖南常德工作,我感覺到他隻上了五年學,這個信寫得太漂亮了。信的內容就是彙報他當兵這個單位的現實情況,語言很漂亮,很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