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言的強項就是他的故事(2 / 3)

“餘華的書在瑞典很受歡迎。”陳邁平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但即便如此,餘華的第三本小說要在瑞典出版的時候,還是遇到了麻煩:原定的出版社沒錢了,隻好換了另外一家。陳邁平很理解:“那些小出版社的年輕人,都是文學愛好者,他們幾乎完全就是義務工作。”

瑞典文的《許三觀賣血記》和《活著》都是安娜翻譯的。“他是一個很會寫人的人。”安娜說,“他把人生中那些很苦的東西,溫暖、幽默地組合在一起。他的語言不是很複雜,但能寫出人的感情。”安娜知道中國國內對《兄弟》的一些負麵評價,但她還沒看過:“也許他已經有了一些變化。但他早期的短篇小說,和《活著》也不一樣。”

安娜也翻譯過韓少功。她喜歡《馬橋詞典》,覺得韓少功是一個“比較仔細地去考慮語言的作家”。女作家裏她喜歡遲子建——雖然遲子建的書還沒能被翻譯成瑞典語。她費力地向《南方周末》記者提起遲子建那本拗口的書《額爾古納河右岸》:“書裏描寫了北方的少數民族。我們也同樣有那樣的少數民族。所以我覺得它在瑞典會受歡迎。”

因為曾經在圖書館負責中文書籍的采購工作,安娜還會關注到那些中國市麵上最火的暢銷書——《狼圖騰》、《藏地密碼》之類。安娜最近關注到的作家是陳楸帆,這個年輕科幻小說家剛剛獲得一個國際性的獎項。而這些作者,連她的丈夫陳邁平都不知道。

莫言在諾獎賭盤上位列第一的時候,安娜在微博上說“中國人好像被諾獎弄瘋了”,她相信莫言會獲獎,但沒想到這麼快:“比如去年獲獎的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大概有15年時間我們都覺得他應該獲獎,但是一直沒有。我以為,也許有的作家,瑞典文學院需要研究很長的時間才能決定。我有點樂觀,也有點不太樂觀。”

瑞典文學院寫給莫言的授獎詞,陳邁平覺得已經足夠精煉。“不過有一點需要強調。”陳邁平對《南方周末》記者說,“莫言語言色彩、情感的強烈也是瑞典人喜歡他的原因。比如伏爾泰的小說,就很理性;而莫言的小說,在瑞典人看來是生動有趣的。莫言不是在說教,他也從不說教。”事實上,“思辨不夠”曾經是漢學家顧彬批評莫言的理由之一。莫言也曾對此供認不諱:“思辨確實是我們中國作家的弱項,我們應該在這方麵補補課。”

莫言得獎後,很多人覺得沒靠莫言賺多少錢的陳安娜居功至偉:“750萬獎金,至少有1/3該給陳安娜”——他們認為,是陳安娜讓瑞典文學院的院士們了解了中國文學。

這讓安娜惶恐不已:“院士們也要看英文、德文、法文譯本。他們會做比較。如果隻看一個譯本,比如我的譯本,如果我翻譯壞了,那對莫言是很不公平的。”安娜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院士們提到了《檀香刑》,這本書我就沒翻譯過,他們看的是德文版。”

“這個世界上好作家多的是。”安娜說,“而瑞典文學院每年隻能給一個人頒獎。”

安娜現在正在翻譯的,是閻連科的小說《丁莊夢》。莫言獲獎,陳邁平和安娜覺得,也許這會讓華語小說在國外的出版情況好很多。

莫言和華語文學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陳安娜開始翻譯當代中國文學,譯過莫言、餘華、蘇童、韓少功、虹影、馬建、陳染等中國作家,及裘小龍、哈金的英文作品,至今已出版譯著30多種。因譯筆優美,還獲得過瑞典學院授予的文學翻譯獎。

翻譯最大的困難,是把作家自己的聲音找出來

南方人物周刊(以下簡稱“問”):你最早讀莫言的小說大概是什麼時候?讀的是哪部作品?

陳安娜(以下簡稱“答”):應該是90年代初,看的第一部作品是《紅高粱家族》。我最早是在書店裏看的葛浩文的英文譯本,那時在瑞典不容易找到中文書,看了英文版覺得很不錯,後來買到中文版,因為覺得很有意思,就試試翻譯吧。這本書翻譯的時間蠻長的,因為那不是我的專業,我有別的工作,而且那時候沒跟出版社簽合同,就是自己慢慢譯。

問:第一次讀《紅高粱家族》,哪些情節給你特別深刻的印象?

答:他描寫紅高粱裏那個奶奶的生活,我覺得挺有意思。那時候張藝謀的電影比較早到瑞典,我也看過,電影就是小說的一部分,當時就被那種異國風情的東西吸引,很殘酷又很漂亮,後來多看了他的作品就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很偉大的作家。

《紅高粱》讓我印象很深刻的東西就是他寫一個人殺了他的馬,馬就在水邊,內髒從身體中流出來,流到水裏,是很殘酷的一種東西,但他寫得就是很漂亮,顏色什麼的,把那種很可怕的東西寫得特別漂亮。而且莫言也是個很感性的人,他不是很冷靜,有的作家,例如我特別喜歡蘇童的作品,尤其是他早期的《米》,就是從外麵看,比較冷靜地看一些很殘酷的東西,然後寫下來,那個感覺也非常漂亮。莫言是從裏麵看,從裏麵寫這些人,你能感覺到作家自己也很感動。我的感受很簡單,就像一般讀者那樣看他的作品,最喜歡的就是他那種講故事的能力,看他的故事,你總覺得他會把你拉進那個世界。

問:你和莫言先生應該也見過幾次吧?可否回憶下與他的交往和印象?

答:見過幾次,但時間不是很長。他跟我丈夫比較熟。8月份我去北京參加一個翻譯會,他也在那兒,給我們講幾句話。但我自己和他說話的時間不是很長。5月份也見過一次麵。我覺得他這個人比較謙虛,不說很多話,開會時我們去參加宴會,吃飯時他也沒有說那麼多話,但他站起來說話的時候總是說得很好,很幽默。我就喜歡他這樣的人。

問:從漢語譯成瑞典語,最困難的部分、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答:好像所有漢語作品,不光他的,其他人的也是,翻譯時最大的困難就是把作家自己的聲音找出來,譯成瑞典語。很多中國人以為最大困難就是要懂中文,實際上每個字你都可以翻譯出來,這不太難,因為看懂比自己表達要簡單很多,而且我可以查字典,可以問我丈夫,如果真的不懂我們可以問作者。但你要找出作家自己的聲音,他那個故事的氣氛,要讓瑞典讀者有同樣的感覺,這不容易。

例如莫言寫農民在鄉下用的語言,很自然,不是很知識分子式的那種,你就要找到瑞典語同樣的語言,這不太容易。像翻譯《天堂蒜薹之歌》,那裏麵有很多歌,你讀中文覺得很好聽,但很難翻譯,因為譯詩歌很難,既要把意思譯出來,又要把韻律譯出來。說實話,還有一些罵人的話我也覺得很難,中國的語言很豐富,而且罵人方式跟我們非常不一樣,可能是我不太會罵人。反正我覺得莫言的特點不是語言特別難翻譯,有的作家很會玩語言,每個字都精雕細琢,但莫言寫得很快,他的強項就是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