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言的強項就是他的故事(3 / 3)

問:你來過中國多次,對中國相當了解,怎麼看莫言的作品和中國當下現實的關係?

答:他的小說,比如《生死疲勞》也是寫曆史,你可以看到從20世紀50年代初到2000年左右這個社會很大很大的變化,而且他批評得也很厲害,批評那種腐敗,掌握權力的人壓迫那些農民。

問:你是馬悅然先生的學生,可否分享下你們交流中他對莫言作品的評價?

答:這個我也難說,我知道他很喜歡莫言,特別喜歡《生死疲勞》。但你知道,他們還是會比較保密,如果他們真的要喜歡一個作家,也會很小心,不會多說。我知道馬教授也翻譯過很多莫言的短篇,但不太清楚具體是哪些,因為那是瑞典學院的參考資料,他們要研究一個作家,必須翻譯他的很多東西,所以我想馬教授肯定做了些工作。

問:瑞典讀者通過您的譯本認識莫言的作品,他們最感興趣、最欣賞的是什麼?

答:可以說幾乎我看到的所有評價都是很好的。他們最喜歡的就是他能把佛教傳統裏的輪回寫成一種很幽默的東西,一個人死了變成個動物,這個瑞典讀者也會欣賞,會覺得很有趣。像我媽媽也讀了《生死疲勞》,她已經70多歲,看了小說以後說,有的東西我不太明白,但他有點像我們100年前的作家塞爾瑪·拉格洛夫(瑞典女作家、19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她說,莫言會不會有點像她那樣?因為他也會寫一些傳統故事和神話,很有意思。我覺得說得很對。瑞典讀者讀莫言的作品可能也不會覺得很遙遠。雖然他是寫中國,但我覺得我們都是人,人的感情、人的愛和恨我們都能理解。

問:聽說今年哥德堡書展上《生死疲勞》反響不錯,想請你介紹一下瑞典受眾的反饋。

答:實際上沒那麼多人注意到它。如果不是英美文學,外國文學在瑞典出書很困難。瑞典本來就是個小國家,讀者不多,大部分人對亞、非、拉的作家很不清楚,而且總是有點膽小,他們不敢看。出莫言小說的這個“鶴”出版社很小,裏頭隻有兩個人:一個70多歲的老頭和一個年輕點的編輯,還有老頭的姐姐在幫忙。這個出版社是90年代初建立的,原來那個老板是搞漢學的,現在他們出各國的書,中國的書還不算多,當然也總是賺不了多少錢,但還是繼續努力,因為他們覺得文學很重要,還是應該翻譯。莫言的《生死疲勞》在瑞典大概隻印了1000本,剛得獎時,隻有幾個報社去報道這個小說,雖然評論特好,但沒多少報紙寫。但這兩天馬上被搶光了,所以,有這樣一個獎不光對莫言有好處,對整個出版業也有好處,他們現在可以賣些書賺些錢,繼續這個工作,這也很重要。

這個獎不是政治獎,是文學獎

問:我知道你還翻譯了餘華的《活著》,可否說說對他作品的印象?

答:我翻譯過他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還有最近寫的《十個詞彙裏的中國》。我覺得餘華也是非常優秀的作家,怎麼說呢?主要是他也會把人的一些經驗講出來,《活著》就是鄉下,《許三觀賣血記》就是城裏的生活,這是一個人的生活經驗。他的故事經常很悲慘,同時也很溫暖。他寫《活著》要讓這個人自己講話,那老頭自己講故事,你可以看出來,雖然他的生活很苦,但裏麵也有很多溫暖的東西。看的時候有時你真的想哭,比如說他們有個女兒,他們沒法養,想賣給別人,我們不能留你在這,我們得讓你走,看這種東西,你真的很感動。《活著》已被選入瑞典文化部為高中生推薦的100本世界文學讀本,除了《西遊記》裏的一部分,中國當代作家隻有餘華入選。他們選得很對,我覺得《活著》高中生完全可以看懂,它不難,也不厚,你可以跟著書裏的這個人看中國近50年的曆史。

問:我看今天剛出的一篇關於你的簡短報道,提及你還翻譯過王安憶的作品?

答:王安憶的整部小說我還沒翻譯出來。很多年前一個雜誌做了中國文學專號,可能這裏麵有一部分她的作品,就是個片段。中國有很多優秀的女性作家,包括遲子建的作品我覺得也很不錯,她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我覺得瑞典讀者會感興趣,她寫那個故事就是在北方的少數民族,瑞典就有類似的少數民族地區,我希望將來有人出她的東西。

問:這些年來,西方對中國文學的興趣似乎越來越大了?

答:我覺得大部分讀者,中國也好,西方也好,他們的口味就是讀些很簡單的,比如偵探、愛情小說,不太關注外國文學。但有一部分讀者對世界文學感興趣,這個興趣應該是越來越大,對中國的興趣越來越大,因為人家現在也可以旅遊,世界已經變得很小。像我小時候如果想要去中國,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是很遙遠的地方。現在我們的孩子就會說,我們是不是要去中國或日本度假?現在,你對世界文化感興趣,你去旅遊,去看其他的社會,不會覺得很遙遠,也不會覺得很奇怪。有時候你去過那個地方,不太明白怎麼回事,就想看些小說了解這個社會。再比如說在瑞典,我開始學中文時人很少,很多人就覺得你們怎麼會學中文,很奇怪。現在很多人在學中文,包括幾百個高中生都在學中文,他們每星期就上兩次課,學不到很多東西,但你會對這個語言、這個國家感興趣,他們學的中文可能不夠看很厚的中文小說,但他們會買譯本,這個興趣會慢慢大的,而且我覺得這跟中國的地位、中國的經濟力量也有關係,中國變成一個越來越重要的國家,人家肯定會關注它的文學。

問:我記得結果出來前,你發了一條微博,批評“很多中國人好像被諾獎弄瘋了”,你怎麼看中國人對諾獎的高度關注?

答:我就是覺得最近幾個星期,很多人都積極地討論是村上春樹得獎還是莫言,我覺得莫言很可憐。如果你是個作家,很多人在討論你是不是有資格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你會感覺很不舒服。我覺得中國人太關注這個獎,有點過分了。

問:你們這兩天接受很多瑞典媒體采訪,莫言得了這個獎,他們主要關注什麼?

答:以前有很多人覺得這個獎是個政治獎,從政治看的話之所以不給中國就是因為政治的原因。我想現在他們就會明白,這個獎其實是個文學獎,不是個政治獎。是這樣,因為有的人,包括流亡的中國人、在中國的中國人都有批評,說莫言是作家協會的副主席,他也是黨員,不應該給這樣的人,應該給誰誰誰什麼的,他們覺得莫言的政治立場不夠清楚。有人提出這種批評,媒體肯定要報道,媒體要拿出一些好的評論,也要拿出一些不好的評論。有的人批評莫言,也有的人說他在中國當作家就是要這樣做,我覺得有各種評論也很正常,比如兩年前巴爾加斯·略薩得獎,也有很多人批評說他是右派。以前很多人批評這個獎太政治化,現在又有人批評說這個獎不夠政治化。瑞典有句俗語:“無論你轉身多少次,你的屁股還是在你後麵。”意思是說,無論你怎麼做,人家都會說你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