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記憶被一種聲音激活(3 / 3)

我寫《歡樂》和《紅蝗》的時候是一種抵抗式的寫作,現在回頭看都是一種表麵化的抵抗。當時引人注目,讓很多人咋舌。90年代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創作量的累積,那種有意識的抵抗越來越少,到了《豐乳肥臀》之後又掀起一個高潮。到1998和1999年以後的寫作我變得低調,很多的鋒芒被藏起來了,當時往後退了一步,有意識地壓低寫作的調門。我覺得評論家喜歡的那種東西我知道怎麼寫,比如我寫的《三十年代的長跑比賽》、《牛》、《我們的七叔》、《拇指考》等等。當我突然變成我從前的調子的時候,很多人又不喜歡了,《檀香刑》就是這種寫作。我已經壓了3年了,用那種低調的比較優雅的態度寫作。開始寫《檀香刑》的時候也想寫得不那麼劍拔弩張,但壓著壓著就不想再壓了。

問:像這種《檀香刑》的寫作是不是更符合你的寫作天性呢?

答:當然,如果從寫作的痛快淋漓來說更符合我的天性。

問:通常人們把先鋒的姿態歸結到青年,但是我們看到世界很多優秀的作家,隨著他們年齡和閱曆的增長,他們對人世的洞察更加敏銳,寫作的態度也更加激進和徹底。

答:一個18歲的孩子可能是非常保守的,一個80歲的老人可能是非常先鋒的。我覺得衡量一個作家是否先鋒就看他是不是虛偽,他是不是在用一種虛偽的態度寫作。當然,小說是虛構的,用餘華的話說“作品是虛偽的”,但你注入到寫作中的情感不能虛偽,必須誠實。我覺得我們生活中最讓人切齒的就是虛偽的話語。這甚至不僅僅是一個文學的話題。

寫作:前進與撤退

問:你怎麼看世界文學呢?中國的文學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的位置會不會影響你的寫作,你想過自己的文學抱負嗎?

答:實際上外國文學對中國文學包括對中國作家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現在我們回首80年代的時候,任何一個坦率的作家都不能否認外國文學對他的影響,1984和1985年的時候拉美的爆炸文學在中國風行一時,很多作家都受到影響。沒有80年代鋪天蓋地地對西方作家和西方文學思潮的翻譯和引進,可以說就沒有現在的這種文學格局。80年代中國作家就意識到對異域文學的借鑒是不可缺少的,但如果過分地借鑒甚至模仿就沒出息了。實際上後來出現的“新寫實”、“新鄉土”的文學潮流也都是為了抵抗對西方文學的簡單模仿。對於作家個體來說,要寫出跟別人不一樣的作品來,然後再寫出跟自己已經寫出的作品不一樣的作品,這就足夠了。我想如果有眾多的作家實現了這個願望,那麼集合起來我們的整個中國文學就會非常豐富非常有個性。隻要有這麼一批作家出現,那麼我們的文學自然在世界文學的格局中就會取得不可替代的作用。我覺得現在我們基本實現了這個願望,我們沒有必要妄自菲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西方的年輕作家就會說他受到了中國的某個作家的影響。交流是雙向的。我們一旦進入這種交流的正常態勢的話,我們在接受別人的東西的同時,別人也會接受我們的東西。落差很大的兩個湖泊之間,一旦閘門開放,隻有水位高的向水位低的方向傾瀉,你隻有接受;但到了平衡的時候,兩個水位一樣高的時候,就互換了。

問:現在很多作家開始關注國際視野,希望能走出國門參與到更廣泛的國際間的交流中去,你有這種願望嗎?

答:我覺得在今天信息如此發達,互聯網普遍風行的時代,出不出去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在以前一個人出過一次國是一件很大的事。但你要是長期的到一個國家,你在法國或美國住3年或5年,你自然會獲得很多東西,反過來如果你僅僅是在巴黎待了7天,在紐約待了兩周,就覺得獲得了一種國際視野,那也太簡單了,這跟旅遊沒什麼區別,這對文學創作沒有任何幫助,不如靜下心來,讀一些書,看一些音像資料或許更有用。回過頭來講,如果一個天賦很好的人從80年代就在一種封閉狀態中寫作,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隻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寫作,未必寫不出好的作品。我覺得現在太多的信息讓人無所適從。我有時候真想放下一切躲回高密鄉,在對西方文學的借鑒壓倒了對民間文學繼承的今天,《檀香刑》的寫作大概是一種不合時尚的寫作,是對魔幻現實主義和西方現代派小說的反動,或者說它是我寫作過程中的一次有意識的大踏步撤退。我認為一個作家獨立自由地寫作,不為外部所惑,那會是很美好很理想的狀態。我希望這樣的狀態一直跟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