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大多數作家寫作故鄉,會用一些圖騰作為故鄉的象征去記憶曾經的家鄉。比如您的朱雀,莫言老師的紅高粱等。朱雀,有多種含義,有南方神鳥、古代星宿、方位、生物學動物名稱以及很多動漫形象等。您把 《朱雀》作為南京的圖騰,朱雀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它象征著什麼?
葛亮:朱雀是四相之一,南京以前的正南門就叫朱雀門,當時最華麗的二十四航其中之一是朱雀航。所以它是南京作為一個帝都,同時又是一個沒落帝都的那種最直接的象征。它實際上是南京一種古典氣韻的代言。當這種氣韻隨時代流轉而延續的時候,已經變成非常尋常的城市經驗甚至於中國經驗。我喜歡這種感覺,是因為當下的南京和古典的南京之間存在一種氣韻的傳承,但是它們彼此之間又無法等同,甚至其中還有砥礪與撞擊。在《朱雀》中我寫了一個人物叫雅可,他有一些行為方式是跟尋常人有分別的,他更為怪誕一些。但是我為什麼設計這個人物?我的想法就是,他體現了南京的一種古典餘韻在當代的再現。我非常著迷魯迅先生的一篇文章《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的關係》,實際在講所謂名士階層通過一係列行為方式表達出深厚的人文精神。我們觀照雅可的行為,他是個癮君子,但是他的行為背後也有深層次的承載。魏晉名士是當時所謂的雅痞,他們沉迷於五石散,作為他們的文化標的。在我們當下看來,則可作為一種人文符號來重塑,我把這一特質移植到雅可這個人身上。也是想投射這其中的承傳與互動感。所以我對故鄉的表達希望是多層次的,從年輕人的角度,它不但是曆史性的容納,同時也有和當代元素的撞擊。
主持人:所以,雅可是多重文化的集合?
葛亮:對的。
主持人:葛亮寫的南京和莫言老師印象中的南京符合嗎?
莫言:文學這個東西不屬於真正的寫實,第一不是照相,更不是實物的翻拍。任何一個作家寫故鄉,寫故鄉的曆史,都帶有強烈的主觀性。我跟葛亮假如都在南京長大,由於我們兩人所處的地位、年齡,甚至所住的街道都不一樣,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可能會有很大的差別。如果我們兩個來寫南京,我想我寫的是我的南京,葛亮寫的是他的南京,這是沒有辦法的。
南京是一座曆史傷感,帶著病態之美的城市
主持人:《朱雀》最觸動您的是什麼?你怎麼看待這部作品?
莫言:剛才我們講到對曆史的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情緒,淡淡的一種曆史性的感傷。剛才我們念過劉禹錫的詩,事事變遷,時光流逝,所有當年的輝煌都物是人非。在時間這個橫流裏麵,任何事情都是沒有力量的。但是這個社會人類是不斷的發展進步,所以這麼一種情緒是非常符合南京這個城市的。我一看到《朱雀》馬上就感受到這種情形,包括它的曆史、《三國演義》上的曆史故事。因為南京並不是很輝煌的地都,它這個地都是跟失敗聯係到一起,跟亡國聯係到一起,不斷的被人消滅掉。但是正是這樣的城市、這樣的曆史背景產生獨特的曆史傷感,這種曆史傷感很美,帶著病態之美。最打動我的是這樣一種情形。當然小說裏麵非常曲折的、巧妙的故事,非常精彩的故事,裏麵也有非常有個性的人物,包括葛亮使用的非常嫻熟的一種很雅致的敘事語言,包括小說結構,都是對我閱讀的享受。
葛亮:謝謝莫言老師。
主持人:莫言老師除了讚這部作品之外,你覺得還有什麼缺點嗎?
莫言:我想有一個問題,這個小說的故事性、戲劇性是不是稍微的強烈了一點?看起來很多巧合盡管合情合理,但是相對於比較先鋒的小說理論來講,這樣過分的多的巧合的戲劇性,似乎應該稍加收斂。因為多了稍微有點人文的痕跡。
葛亮:三代人的悲情也是南京的悲情。
主持人:有很多女生看完之後特別好奇,您講了三代女性,基本上這三代女性的情感生活特別糟糕,特別坎坷,她們也沒有一個正常的婚姻,程雲和也沒有,憶楚也是因為被老魏強奸之後不得以嫁給他。讀者對三個女人特別好奇,葛亮能不能談談這部分?也想請莫言老師點評一下這三代女人的情感生活,你怎麼看這個情節的設計?
葛亮:剛才莫言老師說到南京的關健詞,它是座傷感的城市。我始終感覺沒落感和哀傷感,是這個城市的主基調。為什麼三代主人公身上好像都有這個印記?寫小說的過程中,首先我自己表達的觀念相對比較宿命的,她們有種逃脫不了的家族印記。無論這個時代如何更迭,無論發生在他們身上具體的命運變故如何,實際上他們整個的人生在走向即定的指向。所以我們看到她們的身上,特別是裏麵有一句話,是我對於這三位主人公共同的觀照,裏麵用楚楚當時對於程囡命運做出預言性質的判斷,她說這是血裏帶來的。在某種程度上我篤信這一點。命運有的時候真的是家族的傳承,包括我聽有的朋友跟我講的故事。有些東西是你個人所難以逃脫的,可以講是一種印記,但有時候也可以說是一種軌跡。你在走的過程中可能稍稍偏離,但是最後還是回歸。她們是這個城市不同時代的共同的代言人,個人命運不是這麼理想。但是她們在這個過程中表達出來的那種優雅、堅韌、不屈不撓、對愛情的大愛大恨還有沒落感,實際上就是這座城市的氣性。特別是在程雲和身上比較集中的呈現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