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家寫故鄉,是一種命定的東西(3 / 3)

莫言:沒有辦法,紅顏薄命嘛,不管讀誰的小說,一旦小說裏出現一個光彩奪目的、才華過人的、氣質高雅的女性的時候,這個女性是沒有好命運的,小說家是不會給好的安排。你長的這麼漂亮,一切都安排的那麼好,出身也好,長的也好,學問也好,再給你美感婚姻,那還寫小說幹嗎?這也是沒辦法,我們站在一個純粹的技術角度來講就是要不斷的給最令人憐愛的主人公設置各種各樣悲慘的命運才能讓讀者難受,搞戲劇的肯定按照這個邏輯編劇本,寫小說也不例外。

主持人:也是有想象在裏麵?

莫言:當然,想寫小說也好,編劇也好,有一個很簡單的秘訣,我們都知道屋漏偏偏遇上連陰天,黃鼠狼單咬病鴨子,你就按照這個編肯定打動觀眾。

主持人:這是不是說明人的本身的悲傷情感在作祟?

莫言:為什麼這樣,我們也可以看一下生活裏麵,我們古人話不是隨便亂講的,紅顏薄命,也是從生命當中總結出來的成語。越是這種讓所有人羨慕的人,他個人的生活,他的人生遭遇,往往是令人感歎的,令人感慨萬千的,這就是生活。

物質的改變帶來人精神的改變

主持人:《朱雀》後來也寫到年輕人前衛的生活狀態,比如吸毒這一塊,故事裏有雅可這個典型人物。您覺得這一代年輕人情感生活跟以前有什麼不同嗎?

莫言:吸毒也不是現在才有的現象,自從當年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很多人都在吸毒,當時是吸大煙,吸大煙也是吸毒。頹廢是人類的一種天性,人實際上是很不完善的,人往往是趨同於自己的意誌和欲望,這才有各種各樣社會的負麵現象。如果所有人都能戰勝自己的意誌和欲望,那麼這個社會肯定要比現在完美的多。但正是因為這一點,人才顯得可愛,也正是因為有這一點,我們的作家、藝術家才有事幹。年輕人也是的,年輕人跟所謂的成年人之間的區別就在於一些外部環境變化所決定的。

主持人:現在出現年輕人閃婚和閃離,偽娘等現象,跟社會背景有很大關係嗎?

莫言:離婚率高第一是因為生活,第二是因為80後都是獨生子女所受的教育,再一個跟家庭狀況有關係。人是沒有區別的,如果把80後放到50後去,他跟50後一樣的,所有變化都是時代外部的變化,並不是人種突然發生的變異。

主持人:還是時代變化對人價值觀的改變?

莫言:當然,物質的改變肯定會帶來人精神的改變。

葛亮:莫言老師說的挺好。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時代的映照吧。其實就一個個體而言,整體的成長過程會要經曆不同階段,而青春是沒有辦法逾越的環節。英國的首相布萊爾年輕時也做過搖滾明星。比如說雅可這樣一個形象,他不光是一個青年人的符號,他也是一種人文精神的延續。我們剛才講到五石散這些東西,也是當時時尚的符號。他們通過這些行為表達出精神的底蘊。當然以我們當代價值標準去評估,我們可以給它一些基本的判斷,比方說是道德層麵的墮落。但是我們要看到這些行為背後深層次的東西。而且墮落有時候是產生審美感受的最直接的表達方式。盡管我個人生活的方式趨於常規,但是有時候對這種精神的延續,我還是表示尊重的。

我寫的南京已經成為紙上的南京

主持人:聊到城市,我們回到故鄉,現在城市化使很多人在異鄉成為常態,現在的年輕人更能夠隨遇而安,走到哪裏哪裏都是家,可能對故鄉的感受比老一輩淡很多。這種生活方式的變化與現代人思維觀念的變化,二位是兩代人,感受會一樣嗎?

莫言:感受肯定不一樣。

主持人:我們現在都有若幹年回到故鄉,自己覺得像是客人的感覺,是來做客的。

莫言:既感覺到是客人,同時也感覺到是主人。我就有非常強烈的感受。當兩年之後回到家鄉確實百感交集。因為在外地你每天都想的很具體,你說我懷念故鄉、思念故鄉,思念什麼很具體,河裏的水、水下的沙土、水裏的小魚、河上的小石橋等等非常深刻具體。你回來以後感覺到很親切、很感傷,這一切曾經都跟我有聯係。我在北京生活這麼多年時間,比在故鄉生活時間還要長,我沒有主人的感覺,我現在還覺得是山東人。讀書隨處靜土,閉既是深山,可以改兩個字,閉門既是故鄉。

主持人:葛亮對南京也是這種感覺嗎?

葛亮:我沒有客人的感覺,我每次回家並沒有近鄉情怯之感。南京也在不斷的變化中,我們對故鄉的審視也是適應其中常與變的過程。對我衝擊蠻大的是有次回到南京,有一個高尚娛樂社區“1912”突然建立起來。在我更年輕的時候,比如我們以前經常去的一個酒吧,叫“Scarlet”,後來這個酒吧在“1912”開了更大的分店,整體格局卻變化了,店堂更加寬闊明亮,感覺更為摩登。但是在我們更年輕的時候,我記得在老店裏,沿著木扶梯走上去腳下還會吱呀作響。但這種響聲已不存在了,隻能留存在記憶中。我自己對南京飽含深情,但是南京的變化需要我作為一個生長於斯的人去適應它,這種感覺是很微妙的。我自己是不斷擁抱的狀態,但是南京日新月異變化的步伐反而把我放到需要審視、不斷再現的狀態中。原先我用自己的文字與記憶在表達南京,當我再回到南京的時候發現已經需要調整了。

主持人:已經不是你早先認識的南京,那個南京已經在你內心紮下了根。

葛亮:所以我在完成 《朱雀》這個小說的時候,在這個時間點上南京有很大的變化。當時南京最後一個完整的明清街區,在南捕廳一帶,麵積隻有一平方公裏,也麵臨被拆除的命運。當時 《朱雀》已經完稿,我跟朋友交流時也說過,我寫到的南京可能將來真的成為紙上的城市了。這是很傷感的瞬間,會有一點點心痛,同時也會覺得安慰。畢竟作為小說作者通過自己的文字把昔日的感覺完整地表達出來,當然不可能是最完整的,這個完整是個人化的完整。

主持人:故鄉的話題咱們可以聊很多,由於時間關係今天就聊到這裏。謝謝莫言老師和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