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裏井然有序(1 / 3)

第47次特別快車衝刺般地抵達濱海市。

薑博襄和吳程走下軟臥車廂,滿以為迎候他們的充其量不過是組織處副處長何澤,誰知站台上竟然站立著當地最高軍政長官。軍界,有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副司令員顧霖元;政界,有濱海市市委書記,還有副市長鄧恒壽。其他一些人麵孔陌生,大多不了解官銜和叫不出姓名。他們雖然為數不多,但人人似乎都胸中裝著百萬雄兵。他們的到來,極大地強化了車站的威嚴,使本來不夠氣派的站台一時間竟然變成神聖的殿堂。然而,這些當地最高軍政長官雲集在站台卻是迎接一個區區“紀委”委員,實在屬於破格。以致於薑博襄情不自禁地前後翹首觀望,以為同車而來的一定有黨和國家的首腦人物,壓根兒想不到是來迎候他的。事後他才得知,上邊兒有人給警備區和市委打了招呼,要他們積極支持他的工作。

“薑委員,大駕光臨,歡迎,歡迎!”

在時下的官場,衡量其價值的法碼通常是:一為官階,二為背後有個堅固的堡壘,三為資曆,四為有過輝煌的曆史。警備區副司令員顧霖元在這四個方麵獨據了後麵三個。

盡管他的頭銜在司令員三個字前冠以令他惱恨之極的娘稀皮的“副”字,然而每當在這類場合,無論是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還是市委領導同誌都有意或無意地讓顧霖元恰到好處地突前一步及半步,常此以往,顧霖元也成了輕車熟路,似乎覺得順理成章,仿佛在當地軍政頭麵人物中領銜者非他莫屬。

“謝謝。不過,警備區的首長和市委的領導親自到車站來,實在不敢當。”薑博襄頗有些受寵若驚地同當地軍政首腦一一握手致謝,但是神色極有節製,喜悅中不失穩重,感激裏埋著揣度,尊敬與諂諛嚴格分野,顯得從容、老道。

“哎,有什麼不敢當的嘛!”顧霖元雖然算不上大腹便便,但上衣的下擺卻誇張地翹起,話語絕對算得上拿腔作調,卻又給人以直率豪爽又且大大咧咧的感覺。他左手插腰,右手顯示氣派地晃動著,“常言道,京官兒出城大三級。”他說著一側臉,“鄧副市長,你說是不是呀,嗯?”

站在顧霖元身後的副市長鄧恒壽的相貌象個典型的馬來人種。身材不高,又猴似的幹巴精瘦,麵部顴骨高突,眼窩塌陷。好象幼年時期嚴重營養不良,身體每一個部件似乎都羞於向人展示。特別是那張巴掌大的臉,密集的皺紋酷似被一隻大手揉成的紙團。他雖然知道顧霖元在問他,眼睛並沒有看他,但他依然啄米雞似的點點頭,操著一回濃重的湘西口音應合道:“沒錯。薑委員要肯於下來,還不給個政委或者司令的當當。”

“鄧副市長,說得對頭。”顧霖元表示誇獎地輕輕拍拍鄧恒壽的肩膀,那不經意的樣子宛如舊時闊老板出門前拍拍馴服賣乖的狗。他放慢腳步,扭頭對稍稍靠後的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說,“老韓呀,要是薑委員舍得離開北京,我們甘願做個副手,而且還保證合格。我看就是薑委員不肯哎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對,叫作紆尊降貴,對吧,嗯?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著,那頗有些放肆的神態似乎在他的頭腦裏壓根兒就沒有不拘小節這個字眼兒。

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臉上那略顯僵硬的線條不規劃地扯動了幾下,既不象奉迎,又不象反對,而是矜持中含而不露,使人難以揣測內心的真實情感,顯示出一個岀類拔萃的政治工作幹部所精心修煉的機巧。不知是他擔心任憑顧霖元再說下去有傷大雅還是覺得薑博襄肩負的使命事關重大,急忙一看表,隨之向薑博襄半請示半通告地說:“薑委員,我們和市委領導研究商定,考慮到你們工作的方便,準備叫你們住在我們警備區招待所。不過,我們招待所的條件比起市小天鵝賓館來要遜色多了,那就得請你們委屈一下了。還有,我們想上午請你將這個案件的情況在可能的條件下給我們介紹一下,地點就在招待所小會議室,目的是便於我們做好配合工作。不過,你們坐了這麼長時間的火車,一定很疲勞,如果你覺得需要休息一下,那就改在下午。姚書記,你看呢?”

“請薑委員定吧。”與韓銘並肩走著的市委姚書記笑容可鞠地一點頭,說了句圓滑而又得體的話。

薑博襄麵帶笑容地謙然說道:“客隨主便,就按照警備區和市委領導的安排辦吧。”

“哎,薑委員你這話可有點兒主次顛倒了。”顧霖元沒等韓銘說話,手一擺,下巴也挑了個高兒,“這次任務你是擔負攻堅的,我們隻不過敲敲邊鼓,呐喊助威。”

薑博襄含蓄地一笑,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在短暫的與警備區和市委幾個頭目接觸中使薑博襄帶有很大直感成份的印象是:顧霖元雖然丘八勁兒十足,活脫脫一個二杆子,但是卻好象是個有口無心的家夥。這種人乍一接觸給人印象不佳,可是當你真正了解了他會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他。因為這種型兒的人好處,肚子裏沒那麼多彎彎繞。而韓銘和幾乎不顯山不露水的市委姚書記,顯然是城府很深。這種人臉上大多塗有保護色,為人處事老謀深算而工於心計。至於鄧恒壽這種近似臉譜化的人物,所患的一個通症就是軟骨病,趨炎附勢而又見風使舵。

然而,薑博襄深諳這種印象不僅是初步,而且夾雜著斑駁的感情色彩,無疑難免有失偏頗。而隻有由表及裏地潛心觀察,通過一番對感情色彩的過濾,才能識別廬山的真麵目。老道與稚嫩的分野就在於在紛紜複雜的局麵下是否具有對自我情感能夠清醒地把握和控製。於是,他極巧妙地輕輕一搖頭,板擦一樣將大腦屏幕的印象抹掉了,竟然不留一絲痕跡。

薑博襄步出車站,英俊蕭灑的警備區黨委秘書樊東黎早已打開一輛奔馳280高級轎車的車門,並筆直地站在車門旁恭候。當薑博襄在韓銘的陪同下走到奔馳車前,他兩個腳跟“喀嚓”一磕:“請首長上車。”

“謝謝。”薑博襄禮貌地還了個舉手禮。但是,當他準備上車時,心裏不禁打個沉:奔馳280這種高級轎車,隻有大軍區一級的領導才有資格乘坐,沒想到警備區居然也有。那麼,這會是誰的專車呢?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不是麼,緊隨薑博襄彎腰鑽進奔馳280高級轎車的不是韓銘,而是顧霖元。並且他的屁股剛一挨舒適的靠背坐椅,立刻向司機發出了指令:“開車,到招待所一號樓。”那命令氣十足的口吻,就象喝斥他自己掏腰包雇來的家奴。

薑博襄來到警備區招待所一號樓,滿以為真要“委屈”一些,誰知韓銘說得不過是句謙詞。一號樓不僅依山傍海,樹木蔥鬱,花草扶疏,藍鍛子一樣廣闊的海麵白帆點點,涼風拂麵,是個景觀秀美旖旎的所在,而且臥室內裝飾得也相當豪華。圖案十分考究的和闐地毯,赫人眼目的席夢思床,精美的蓮花型吊燈,專門用作盛放瓜果冷飲的日本東芝雙開門電冰箱,電話、台扇、浴盆、沙發、彩電等一應俱全。尤為氣派的是,除去臥室和洗漱間外,還有一間足有十五平米的辦公室。辦公室內地毯、沙發、寫字台、台燈、文房四室、電扇、衣架、花盆等無一不有。另外,寬大的寫字台旁,還有一個象紅燈牌收音機似的家什,叫什麼負離子發生器。據說這家夥可以增加室內的新鮮空氣,使室內的空氣中的負離子濃度增加,而負離子則又被人們稱為空氣中的“維他命”。這種豪華的寢室較之那些被稱為“五星”、“四星”的豪華賓館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可是那些豪華的賓館時下主要還是賺洋人、港商及個別暴發戶的錢,而這種豪華的寢室恐怕是分文不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