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博襄輕輕一搖頭,犀利的目光宛如雷達熒光屏的掃瞄器一樣在幾張透著驚奇的臉上刮了一下。
“嗐,既然你們發現她了,為什麼不抓住她嘛!”警備區副司令顧霖元嗔怪地一拍沙發扶手,“抓住她,一審問不就清楚了,省得又是調查又是追蹤的,真是脫了褲子放屁。”
薑博襄覺得顧霖元雖然表達的方式不同,但這種責怪依然是鄭重其事的發問,不能不令他頜首。於是他盡量回答得機智巧妙:“要抓人,必須履行法律程序。”
“你們說說,那個娘們兒長得什麼樣?”顧霖元說著,不由往前探了探身子。
他這個動作,頃刻間將幾個當地軍政要員臉上的線條抻長了,氣氛隨之出現內在的凝重和緊張。
薑博襄覺得,這一連串的發問,不啻於全方位進攻,使人難以招架。稍有不慎,將露出罅隙,使有的人有空子可鑽。要麼就是自己心理負擔過於沉重,覺得大有一種兵臨城下的氛圍。又覺得從第一次跟蹤史曼掌握的情況看,眼下這幾個人都夠得上“涉嫌者”。倘若他們真的與史曼有什麼瓜葛,即使不是全部,就是其中隨意挑出那一個,也是在官場上浪跡多年,決非等閑之輩,足以堪稱是個斫輪老手。現在,眼下的氣氛雖然依舊不失為平靜,但惟平靜中才給人以雲譎波詭之感而令人難以揣測。不過,在沒有發現任何新的蛛絲螞跡之前,他不願先入為主。這樣一來,不僅首先把自己的心理搞得那麼緊張,而且也會四麵樹敵,導致自身孤立。於是,他迅速將心理調整到正常狀態,向顧霖元微微一笑:“實在遺憾,隻能說她的身條不錯,至於眉眼長得怎麼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沒有與她正麵接觸。”
顧霖元聽罷,懊喪地往沙發靠背上一倚,大手巴掌一拍扶手:“我說你們可真是瘸子的屁股斜門了,一開始不正麵交鋒也可以,可是總要先搞清楚她是什麼長相嘛,可你們……”“哎,顧副司令,”副市長鄧恒壽連忙圓場地說,“薑委員他們所以這樣做,無疑有人家的安排。這叫一個師傅一個門道,一個婆婆一套規矩。”
“鄧副市長此話有理。”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讚成鄧恒壽的說法。隨後向坐在對麵的警備區黨委秘書樊東黎一招手,“去,叫他們進來。”
工夫不大,隨同樊東黎進來三個人。
“我來介紹一下。”韓銘屁股也不抬地用手指著,“這是我們警備區後勤部管理處的副處長,叫田崇德。由他來負責你們的日常生活。這個是司機馬奔,剛才你們見過了,是給顧副司令開專車的,駕駛技術很高。為了保證你們的方便,顧副司令講先叫他給你們開車。這位同誌是市委機關的司機,叫……”
“叫老譚,譚克明。”鄧恒壽急忙介紹道,“這是我們市委機關最老的司機,原來也是給市委領導開專車的,這些年從來沒有出過交通事故。”
“薑委員,”韓銘接著說道,“這三個人從現在開始就聽從你們的調遣。哎,老田,給薑委員他們準備了兩輛什麼車?”
名叫田崇德的副處長五十來歲,長得肥頭大耳,肥碩的下巴象綿羊尾巴似的往下垂著。個子本來就矮,站在會議室裏宛如聳立著的一個上下一般粗的圓滾滾碌碡。他未曾說話前先叭嘰幾下油光光的厚嘴唇,仿佛剛剛啃過一隻雞大腿依然在咂模滋味兒。那模樣,活活一個酒囊飯袋和饕餮之徒。可是,他早年曾當過顧霖元的警衛員,是個相當機警的小夥子。然而這些年不僅肚子象氣球一樣鼓起來了,並且還有不少風流豔史。他聽了韓銘的詢問,立刻端了端肩膀,與其說是緩解一下兩條腿的負擔,莫如說是怕掉了褲子。他說話聲音有些嘶啞,且鼻音又重,嗚嗚嚕嚕的,好象嘴裏含著個雞蛋似的:“一輛是黑色伏爾加,是咱們警備區的。一輛是灰色的桑塔娜,是市委機關的。”
“薑委員,車雖然算不上一流的,但是還馬馬虎虎吧,嗯?”顧霖元翹起的二郎腿一上一下地擺動著,話語裏帶有某些施舍的成份。
“相當高級了。謝謝警備區和市委領導的關心和支持。”薑博襄連連點頭,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他所以這樣顯得有點卑下,是他恪守一句箴言:讓朋友低估自己的長處,讓對手高估自己的弱點。
這當兒,顧霖元下意識地看了看表,並將帶有幾分焦慮的目光射向會議室的門口。
韓銘似乎從顧霖元的神態裏領悟到什麼,馬上說道:“噢,對了。薑委員,聽說你心髒不太好。招待所的醫務室剛從療養院調來一個內科醫生,據說對心血管病還有點研究,就叫她先做你的保健醫生。哎,樊秘書,怎麼……”“報告!”韓銘後半句話還沒說完,會議室門外響起一個女性響脆甜潤的聲音。
“進來,進來!”顧霖元迫不及待地喊道。
當那個女性推門而入後,薑博襄的目光刹時凝固了,上下牙床也分了家,一副呆若木雞之態。
那麼,薑博襄看到這個女性為何如此驚訝?
原來,這個女性不是別人,卻是三天前薑博襄、何澤和吳程在北京一起見到的閔春梅。
嗬,她怎麼來了?三天前她還在北京休假,她不是講還有一天才離京歸隊麼?如果她不是乘坐飛機的話,那麼無疑她是與我們同坐一趟火車趕來的。而且她剛一到招待所醫務室,警備區領導就指派她擔任我的保健醫生。這可能麼?那麼,這究竟是偶然的巧合呢,還是有人做了精心的安排?這種種問號,鐵鉤子般死死勾住薑博襄的心,摘也摘不下,解也解不開。
相比之下,閔春梅卻顯得相當從容。她落落大方地向薑博襄莞爾一笑,並隨之遞過一個令人心旌飄搖的目光,話出口幾分柔情,又幾分戲謔:“薑委員,想不到我們是冤家路窄,日後請您多關照。”
“怎麼,你們認識?”韓銘見狀,帶有幾分驚奇地問道。
薑博襄怕閔春梅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連忙說:“認識,過去曾打過交道。”
“好嘛。既然是老相識了,有什麼事就更不必介意了。”顧霖元說著站起,“薑委員,我們就告辭了,以後需要我們辦什麼,盡管發話。哎,小閔呀,從今天起,你既是薑委員的保健醫生,又是一個聯絡員。薑委員,有什麼事就盡管告訴小閔。好,再見,祝你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薑委員,市委還有個會,我們也不多陪了。”
“好,再見。謝謝。”
微笑。寒喧。握別。
薑博襄定定地站在一號樓門前,望著遠去的奔馳280和皇冠及新型伏爾加轎車,追溯起自打他們下火車後所出現的一切,不僅象美國新奧爾良飯店的美酒配方那樣紛繁複雜而使人難以猜測,又象背後有一個卓越的導演一樣將一幕幕的戲劇調度得環環相扣和井然有秩。
那麼,這個卓越導演的扮演者又是誰呢?
一時間,薑博襄覺得依稀置身於神秘莫測的百慕大三角。
看來,要搞清史曼其人其事,將要遇到難以想象的周折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