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遲到一步(1 / 3)

在籠蒸火烤般的炎熱季節,警備區瀕臨海濱的招待所簡直是避暑的聖地。

前幾日,“紀委”委員薑博襄每天在海濱浴場遊一次泳,出水後醉意微醺地在金色沙灘上曬一會兒太陽,融融的陽光象妻子年輕時輕柔細嫩的手,鍾愛地撫摸著;帶著淡淡腥味兒的海風吹拂著麵頰,涼津津的,甜甜的,宛如前些年愛妻那嬌態的吻,舒暢極了,令人陶醉。

可是,這兩天薑博襄心裏象裝著個火爐子似的異常的焦燥。盡管他每天到海濱浴場遊泳的次數由一次增加到兩次,有時還增加到三次,但他實際在浴場的時間不但沒有延長反而還有些縮短。他每次大步流星地來到浴場,“撲通”一聲跳下水,呼啦啦地遊上一陣子,上得岸來,抄起浴巾往肩膀一披,撥腿往回去,來到寢室身上的涼意已經跑得淨光,心裏仍然是火燎燎的,仿佛不是置身於涼爽如秋的海濱,而是困在唐代著名邊塞詩人岑參形容的“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的位於新疆吐魯番盆地中部的火焰山。

“他娘的!”向來在人前顯得沉著鎮靜的薑博襄用大手巴掌當蒲扇,煩躁地在臉上扇著風,在寢室不大的空間來回踱步。他不想將住在隔壁房間的何澤和吳程叫來,他需要獨自一個人呆著,需要獨立思考。

兩個小時以前,“紀委”書記鄒大成從北京來電話詢問對女騙子史曼的調查的進展情況,他一反常態地吱吱唔唔,使得鄒大成大為不滿。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無論是從執行的任務還是從願望講,他不能或者不願講出女騙子史曼可能就是鄒大成的愛人。所以,當鄒大成問到調查工作進展到那一步時,他隻是顯得一副苦澀地說困難很大。當鄒大成又問到具體困難是什麼時,他便一時語塞了,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前幾天他在給鄒大成電話彙報時還說進展比較順利,如今卻顯得毫無著落,大有一籌莫展的樣子,能不叫鄒大成又急又火麼?

“到今天下午五點半,就是整整10天時間了,可是你們的調查呢?你聽清楚了沒有,薑委員薑博襄同誌!”鄒大成沒容薑博襄說什麼,嘎地一聲把電話耳機放下了。

是放麼?不,好象是摔。是摔。

薑博襄耳畔依然響著鄒大成重重放下電話耳機的聲音,踱步中帶判斷性地一提一落地揮動著拳頭。

憑心而論,薑博襄並非懼怕直言講出調查女騙子史曼的事兒已經牽涉到鄒大成身上,而是感到將女騙子史曼與鄒大成的愛人劃等號還證據不足。盡管吳程提供的情況不能說不真實,而警備區政治委員韓名又側麵證實鄒大成的愛人叫史曼可謂確鑿無疑,但他仍然覺得其中存在著一定的或然率。

莫非是年紀大了,經曆的人世滄桑多了,而變得老於世故了?薑博襄思緒蹁躚。

過去的薑博襄似乎不是這個樣子。且不講40年前他當鋤奸隊長時,聞聽他的一個堂兄在日本鬼子的威逼下苟且偷生居然將磕頭兄弟的妹妹騙到炮樓被野獸般的鬼子蹂躪而死,當夜摸進炮樓,將整整一個班的鬼子全部擊斃,並將一個班的鬼子襠裏的陽物全部割下來,用盒子槍逼著他的堂兄全部吃下去,他的堂兄羞愧得無地自容,一頭撞死在牆壁上;也不講二十年前他在一個步兵師當保衛科長時,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生擒活拿住一個身上攜帶一支衝鋒槍並斜挎八百發子彈而且見人就打的殺人犯;隻講一講三年前他大義滅親的事兒。

那天,薑博襄的小兒媳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他訴說她丈夫一連幾天在一個首長家裏與幾個紈絝子弟看黃色錄象,並且勾引幾個浪女人一起鬼混,氣得罵了聲“娘希皮”,叫來兩個年輕力壯的保衛幹事,坐上警衛車,直驅那個首長的官邸。

“停下,哪個單位的?”當警衛車來到那個首長官邸的大門口時,一個警衛戰士用手一攔,並且厲聲質問。

薑博襄猛地推開車門,腦門上暴著青筋,一聲怒吼:

“讓開!我是保衛部的薑部長,沒看清是我的車?”然後又猛地將車門關上,向司機命令地,“開車,別理他!”

那個警衛戰士被薑博襄的吼聲嚇呆了,乖乖地往後退了幾步,當他意識到那個首長的女兒曾告訴他沒有經她同意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許放進來的時侯,再想攔住警衛車已經來不及了,薑博襄已經帶著兩個保衛幹事衝上了官長居住的二樓。

“咚”地一聲,薑博襄抬腳踹開了二樓西端那位首長的千金居住的屋門,搶步進屋,又搶步退了出來,臉色氣得鐵青,頭也不回地向一個保衛幹事發令:“進去,把這幫狗男女的醜態給我拍下來!”

手持照像機的保衛幹事往屋裏一探頭,火燎似的又縮了回來,隻見屋裏的幾個男女一絲不掛,電視機的屏幕上正出現一副不堪入目的性交鏡頭,並且呈“定格”狀,屏幕前的幾個男女仿佛方才已經“進入角色”。

“進去,拍下來!”薑博襄頭也不回去又吼了一聲,那震波好象給人背後一巴掌。

那個保衛幹事隻得硬著頭皮跨進屋,一閉眼,右手的食指按下了照像機的快門。

於是,地方公安部門根據照片來了個“按圖索驥”,薑博襄的小兒子和那個首長的千金等都鋃鐺入獄。

對於薑博襄這種大義滅親的行為,政治部給予通報表揚,但是不久卻從上麵來了一紙命令,他由保衛部長變成了“紀委”委員。這種職務變動,是堂堂皇皇地升遷,還是有的人給了他點顏色看看?他不願多想,怕引起不必要的煩惱。幾十年來無數次“你死我活”的運動告訴他,要想在“內耗”已形成慣性的國度裏得以生存,不僅要具備蝸牛一樣能屈能伸的本領,而且還要象蝸牛一樣具有一個堅硬的外殼,這個“外殼”的具象內涵則是一個“忍”字,或者再增加一點兒阿Q的精神勝利法。管它這種論調是不是十足的奴性咧,人活著總是要設法生存,直著行不通,就得來個曲線迂迥。

“這是想到那裏去了?”薑博襄突然醒悟地喊出了聲。他意識到自己的思想開了小差兒,簡直與眼下需要思考的問題有點離題萬裏。

他悵然地走出房間,信馬由韁地由一號樓來到四號樓,一個陌生的聲音喊住了他。

“薑委員,出來散散步呀。”

“嗬,對。”薑博襄定目一看,見是警備區黨委秘書樊東黎,“樊秘書,又來客人了麼?”

這是樊東黎自薑博襄他們一行三人住在警備區招待所後第一次露麵。所以薑博襄對樊東黎的聲音有些陌生。但是,薑博襄對於分辨人的相貌及記人的姓名卻具有驚人的特長。隻要他見過一麵,休說隔個十天半月,就是分別個一年兩載,他不僅會立刻識別出對方,而且對於對方的姓名會呼之欲出。

“有人給警備區領導寫信揭發,招待所所長經常用公家車輛搞私人交易,我來查查他們的派車登記。”樊東黎雖然已是30多歲,但依然顯得英俊瀟灑。大約一米七六的身高,胖瘦適中,白淨臉上兩隻雙眼皮的大眼睛格外傳神,加上高鼻梁,細而長的眉毛,看上去有一種女人的俊秀;由於胡髭濃密,還不失一種漢子的雄武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