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李子儒吊著的一顆心,算是忐忐忑忑地落定了。

老板兒和金狐狸一丁點兒多加停留的意思都沒有,抬起步子就隨人群朝遠處走去。剛走上幾步,老板兒就被一隻戴了三顆金戒指的大手拉住了胳膊,老板兒不用回頭看也猜得出是李子儒。李子儒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忙把手收了回來,笑嘻嘻地說:“貴人,貴人請留步……”雙手忙抱拳向老板兒施禮,收回手後又向一旁的金狐狸點頭示意了一下,“二位方才可是幫了鄙人大忙,二位請到小店裏一坐,鄙人得酬謝二位才是。”轉身便朝著濟世藥鋪的方向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老板兒一臉的謙和,慢聲慢語道:“先生客氣了,救死扶傷是從醫者的本分,何況隻是舉手之勞。”也沒再多搭理李子儒,老板兒說完邁開步子就繼續朝前走去,金狐狸邊走邊指了下斜對麵的茶莊,佯裝無意地說:“老師,過去喝口茶潤潤嗓子吧。”沒等老板兒應話,李子儒又緊走了一步,又一臉笑意地說道:“貴人,貴人,那茶莊的東西不衛生,沏茶的夥計之前是在皮匠鋪子幹活的。不如就賞個光,到我這兒邊小敘邊品茶吧。”見老板兒又像是要推辭,李子儒忙不迭地說,“您千萬千萬別推辭,我這人最受不得別人恩惠,二位剛剛幫了大忙,如果不給這薄麵,恐怕我這一連幾宿都睡不好覺啊……”說話同時配合著一臉的誠懇。老板兒和金狐狸心裏明白,李子儒這老東西腦子裏轉的才不是報恩答謝的事兒。兩人佯裝互相確認地看了一眼,老板兒才算“勉為其難”地答應李子儒說:“那就叨擾了。”

李子儒樂得腮幫的肉直顫,嘴裏一連說了幾個“請”,邊引他們往藥鋪裏走,邊高聲喊著讓夥計把好茶沏上。

進到藥鋪後,李子儒先到櫃上對夥計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後引著兩人順著樓梯上了二樓。一樓是藥鋪,二樓則是一個裝修精致的會客廳,一看就知道常有身居高位者到訪。

請二位落座後,茶也端了上來,甘香隨水汽散逸開來,老板兒切著杯蓋聞了聞,雲淡風輕地說了兩句:“不錯,不錯。”

聽到這種評價,李子儒顯然有些失望,但想想對方既是在國外見過世麵的大人物,也就容易理解了。李子儒為表示自己也不是等閑之輩,笑著臉端起茶杯說道:“明前龍井,地地道道的好茶。上回市長過來閑坐,我都沒舍得拿出來呢,嗬嗬。”

李子儒的話音還沒落地,隻聽金狐狸連連咳嗽了起來,剛啜到嘴裏的茶水也被他咳得噴到了桌子上,臉上則一副剛喝了湯藥似的難受表情,手還在嘴巴前用力扇著,說:“這味兒,也太難喝了。”李子儒看得有些犯糊塗,這明明就是上等的好茶,怎麼喝出了這麼個效果。隻聽老板兒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笑把李子儒笑得更發懵了,李子儒納悶兒地看著老板兒:“這是……”老板兒沒理睬李子儒,而是關心地看著金狐狸說:“怎麼,還喝不慣?”

金狐狸一臉苦相地癟著嘴搖頭,說:“不行,還是喝不下去,比藥都難喝。”說著還不滿地把眼前的茶杯往遠處推了推。李子儒聽得沒頭沒腦的,帶著一臉的疑問看看金狐狸又看看老板兒,但兩人誰都沒正眼看他一下。老板兒稍帶溫情地看著自己的學生,說:“那在外麵,你還張羅要去茶莊喝茶?”

金狐狸臉上稍有委屈地說:“您不是愛喝麼,附近又沒看見咖啡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期待地問李子儒道,“對了,您家裏應該有咖啡吧?”

李子儒被問得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說:“這、這還真沒有,不習慣喝那洋玩意。”這時老板兒對前來續水的夥計說道:“麻煩你抓十克草決明,搗碎了,然後用半壺熱水衝泡一番,再往裏加一匙的蜂蜜。”說話間掏出了一個大洋遞給夥計,被李子儒趕忙攔下,一邊讓夥計馬上照吩咐去辦一邊讓老板兒把大洋收了回去,說:“這可使不得使不得。”老板兒不好意思地說:“茶算你請的,這就當是給夥計的小費……”被李子儒再次婉言推辭:“我的夥計,供吃供喝還發工錢,哪能要您的小費,”隨即好奇地問道,“往草決明裏加蜂蜜,這是……”

老板兒笑了笑,說:“草決明和咖啡的氣味相近,味甘苦。草決明加了蜂蜜有潤腸之效,”說著拍了拍金狐狸肩膀,“劉公子這兩天沒吃好,有些便秘……”說到這兒,金狐狸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忙打斷說:“老師,您淨取笑我。”引來老板兒又一陣發笑,幾乎把昨晚沒吃到肉脯的怨氣都笑了出來。

當老板兒說到“劉公子”三個字的時候,李子儒眼皮一動,又把金狐狸上下細致打量了一番。李子儒陪著老板兒笑了笑,老板兒試圖拿這個玩笑話自然而然地拉近彼此距離,讓李子儒消除戒備心。但李子儒遠比他預料得要狡猾,就在老板兒看似毫無提防的時候,李子儒突然快速清晰地開口喊了一聲:“陳博士!”喊完便目不轉睛地盯著老板兒看,行事向來謹慎的李子儒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試探一下對方是否是真實身份。

“哎哎,叫我一弘就好,你的茶我都喝了,就不見外了。”老板兒的態度自然得實在無法再自然了。李子儒忙接茬說:“豈敢豈敢,久聞陳博士的大名了,咱這做藥材生意的,能有幸結識您這位大行家,那是三生有幸。鄙人姓李,李子儒。兄弟不才,在上海商會混了個會長,還是副的。如果有機會和陳博士一起做些大買賣,在上海這邊還是有些便利條件的。”

李子儒主動透露了自己上海商會副會長的身份,又談及了一起做買賣,老板兒和金狐狸在心裏暗笑——魚要上鉤了。

老板兒邊啜著茶香邊看似無心地應了句:“美國藥材市場倒是還好,供給也足些。”僅這一句就把李子儒的胃口吊了三尺高,忙說:“這世道,國內藥材緊缺,能搭成這個橋,咱兄弟賺錢了不說,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呀。”李子儒越說越激動,但換來的卻是老板兒雲淡風輕的“那是那是”。

這時夥計已經把金狐狸的決明子蜂蜜茶端了上來,李子儒殷勤地吩咐夥計:“快點兒快點兒!”並且親自幫金狐狸斟滿了一杯。似乎關係就這麼親近了起來。李子儒問金狐狸道:“這位公子儀表不凡,又是陳博士的高徒,我看也絕不是等閑之輩吧。”

金狐狸輕輕喝了口熱氣騰騰的決明子茶,玩世不恭地說道:“我沒什麼能耐,吃喝穿戴都是我老爸付賬。我好好跟陳先生學醫,不給陳先生丟臉就行了。”

老板兒緊接話茬介紹說:“劉公子的父親可是大人物,在我相識的幾位南洋富商裏,不管是論財力還是論魄力,都稱得上是這個,”說著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要是沒點兒魄力,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還不留在身邊?怎能讓他跟我走東走西的。”把該透露的信息都毫無痕跡地透露了出來,老板兒再次端起茶杯品起了茶。

但這時李子儒所關心的,還不是這個“劉公子”是何等的出身不凡,而是這位“陳博士”有可能帶來的藥材生意。在接下來的閑聊中,李子儒屢次表達相見恨晚之意。得知二人還要在上海逗留幾日,便相約明日再到下榻的悅來旅店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