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儒送他們到樓下時,夥計便依照他進門時的吩咐從櫃上端了三十塊大洋過來,李子儒折起托盤上的紅綢把大洋包起來,遞向了金狐狸:“劉公子替陳博士收好。”金狐狸看都沒正眼看那錢,一副根本看不上這點錢的樣子,也沒有伸手去接,把李子儒弄得多少有些尷尬。老板兒伸手擋下李子儒拿錢的手,說:“生意做起來,這銀子就如流水一樣,不用講這些。咱們是朋友,君子之交當淡如靜水,朋友間更不必講這些。”
李子儒聽他這麼一說,更是高興了,看來這個剛剛結識的死胖子博士還真可能是個財神爺,連聲應著:“陳博士說的是,說的是。”親自把二人送上了黃包車,目送黃包車漸行漸遠之時,讓貪財的李子儒感覺,正奔跑著的就是兩車金光閃閃的金條。
接下來的兩天,李子儒整天纏著老板兒和金狐狸不放,要麼送早點,要麼邀品茶,要麼話家常,要麼貴賓樓鋪張宴請……金狐狸則一再嘟囔埋怨李子儒把老師的考察調研都給耽擱了,把李子儒說得十分尷尬,李子儒還說要派一輛車,親自陪他們考察調研。老板兒則客氣地說和李先生會麵也算是在考察調研,因為自己考察的內容也不外乎藥材方麵,以便進一步做研究,或者日後有機會也做些藥材的小生意……
李子儒越聽越欣喜,試探著和老板兒稱兄道弟,又和金狐狸結成了忘年交,三人可謂是相談甚歡。酒酣耳熱之際,金狐狸的南洋公子哥狀態就表露了出來,伸開胳膊摟住了李子儒的脖子,要讓他帶自己去買手表,還借著酒勁兒嚷著讓他別擔心,不用他掏錢,拍著胸脯說自己老爸拔了一根汗毛就能把李子儒的那個破藥鋪買下來。把李子儒寒酸得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綠。身為人師的老板兒剛要訓斥他,佯裝酒勁兒上頭的金狐狸卻撲通一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老板兒歉意地向李子儒說這孩子讓家裏人慣壞了,涉世未深,口無遮攔,但本性還是純良的,讓李子儒別往心裏去。圓滑老道的李子儒自然是滿口笑意,說:“陳老弟,你這是哪裏話,咱兄弟間就不用這麼客套了,劉公子這也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啊……”
裝醉的金狐狸還邊打著呼嚕邊隨著念叨:“性情中人,性情中……呼……”逗得李子儒和老板兒倆人對視著哈哈大笑。
這時金狐狸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向這個李子儒“無意”展示了自己家底殷實的事實,又讓他以為自己這個紈絝子弟僅僅惦記著買塊手表。這樣一來,明天一早李子儒心甘情願地從口袋掏錢出來的時候,提防心和猶疑就會減少大半。
把金狐狸扶到旅店床上後,李子儒說明早來接他們,便告辭了。他剛一出門,老板兒略帶歉意地叫住了他,指了指床上滿口胡話的金狐狸,和李子儒商量著說:“要不明天晚點兒來吧,喝成這樣,讓他多睡會兒,十點吧。”
李子儒出門後並沒有急著走,而是趴在房門外準備偷聽屋內的動靜。
老板兒用力鬆了鬆領帶,開口就笑話金狐狸:“瞧你這坨兒不大,重得跟……”後麵的“一頭豬似的”還沒出口,隻見金狐狸忽然坐起身,快速把手指放在嘴巴上輕聲“噓”了一下,又快速指向房門示意外麵有人。李子儒聽見裏麵老板兒忽然停止了說話,頓時麵生疑竇,把耳朵往門上貼得近了些。
老板兒故意喘了口粗氣,說:“哎,這領帶太緊了,太勒了。”隨即接著方才那半句不露痕跡地繼續說了下去,“也重得跟扛了幾袋子草藥似的。”說完還長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哎,都說虎父無犬子……”用不悅的語氣喊道,“你別蹬被子了,我去打點水給你敷一下,你老實躺著……”起身拎起了臉盆,埋怨說,“還得伺候你……”邁著重步子朝房門走去。李子儒慌張地轉身就往樓下跑去,腳下不利索,險些摔了大跟頭。
金狐狸已經側身站到窗前,從拉嚴的窗簾上掀開了一條小縫,等到看見李子儒走出旅店後,轉身對端著臉盆緊張看著自己的老板兒說:“去打水呀,去呀。”老板兒被他這話說得遲鈍了片刻,反應過來後把臉盆扔在了洗臉架上,“想得美。”如釋重負地躺在了床上,把那會兒的話重新說了一遍,“瞧你這坨兒不大,重得跟一頭豬似的。”
金狐狸和老板兒把事情的進展從頭捋了一遍,事態一直都是按照最初計劃發展的,但有一點讓金狐狸和老板兒都不得不倍加小心——李子儒的謹慎和狡猾程度都不容小覷。從毛子在人群中帶人罵他賣毒藥,他特意在毛子和帶頭起哄的幾個人身上警惕地觀察,見他們都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才稍放心點兒。隨即在老百姓都嚷著要砸他藥鋪時,他卻試圖以沒人見到百合從他藥鋪抓藥為借口推脫責任。當老板兒提到“劉公子”三個字的時候,李子儒突然眼皮一動,又將金狐狸上下細致打量。又在老板兒看似毫無提防的時候,李子儒忽然快速清晰地開口喊了一聲:“陳博士!”喊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老板兒看,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試探一下老板兒是否是真實身份。再加上方才李子儒告辭後並沒有直接下樓,而是躲在了門外偷聽老板兒和金狐狸說話。
雖然本來一步步都已經謀劃妥當,並且進行得也算順利,但似乎每走一步都是險棋。按原定計劃,金狐狸明天會把錢帶走,留下老板兒在上海等候金狐狸回來,在此期間,老板兒應該每天都有脫身的機會。但金狐狸擔心這個李子儒會死盯著老板兒不放,臨時想到讓百合“合理地”再次參與計劃。
老板兒對此不太讚同,一來認為自己想從李子儒那兒脫身並不難,二來這節骨眼兒讓百合再次參與計劃,怕適得其反,萬一露出馬腳,反倒讓李子儒猜疑。
金狐狸回憶起的一個細節,打消了老板兒的疑慮。計劃正式開始的當天,金狐狸和老板兒被李子儒盛情邀請到濟世藥鋪二樓喝茶,其間老板兒叮囑夥計去泡一杯決明子茶,還遞給了夥計一個大洋,被李子儒婉拒了。喝完茶往樓下走時,耳尖的金狐狸在樓梯拐角處聽見了那個夥計向另一個夥計抱怨李子儒太摳門了,工錢給得少又總是找碴克扣,說臨街布料店老板正缺一個夥計,等領了這月工錢就不給李摳門幹了。另一個夥計則說,他無意聽見黑心的李摳門前幾天和來抓藥的一個農村親戚說,讓那農村親戚的兒子到藥鋪幹活,說是正準備開除一個夥計,給那窮親戚的錢還不到他們工錢的一半,那個窮親戚說得讓兒子照顧老太婆,就沒答應他。如果讓百合不計報酬且任勞任怨地去濟世藥鋪當夥計,李子儒肯定會舉雙手讚成。
夜深人靜之後,金狐狸離開了旅店,他沒有走正門,而是從二樓側麵的一個窗口直接跳了下去,迅速趕回了“安全屋”,對百合和秀才做了一番新的安排。辦完事情後,又趁夜從窗戶回了旅店。
早晨,金狐狸從正門出去了一趟,特意問服務台的夥計附近哪裏有發電報的地方。回來後,便和老板兒輪番守在窗子前盯著旅店外。
還沒睡到自然醒的老板兒正打著大哈欠,忽然精神了起來,說:“來了來了。”金狐狸快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李子儒正朝著旅店走來。待李子儒完全走進了旅店,兩人迅速把窗簾拉開,以免留下有人透過窗簾縫隙往外觀察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