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代化路徑(1 / 3)

如果真正把幾十年來提倡的“建設養畜”、“科學養畜”、“轉變生產經營方式”落實到生產實踐中,其必然結果就是實現草原畜牧業的現代化。發展至今,“細胞”層麵的現代化雛形和“機體”層麵的傳統結構正在成為影響轉型發展的基本矛盾。各種思潮都試圖影響未來發展的方向。主張恢複遊牧生產、主張照搬農區養畜模式、主張隻要生態不要生產等各種看法和做法,都在有意無意地延緩現代化的進程。中央近幾年的一號文件都響亮地提出“建設現代農業”,這裏自然應包括現代畜牧業,但是在草原牧區並沒有十分響亮的回應。最近國家召開的“全國牧區工作會議”,對建設現代草原畜牧業進行了較為係統的部署。在這種背景下,明確草原畜牧業現代化的路徑可以起到堅定方向、消除誤區、合力推進的作用。在這裏依據現代化的一般內涵和草原畜牧業的現狀,並參考美國遊牧型“牧牛王國”轉變為現代肉牛產業的曆程,提出推進草原畜牧業現代化的主要路徑,作為一家之言奉獻給讀者。

鞏固草原永續利用的基礎

草原的可持續利用實質上也是草原的生態平衡和良性循環。在明晰草原產權、堅持草畜平衡製度的基礎之上,以新型放牧製度維護低成本、大規模生產,是草原畜牧業的最大優勢。在現代化進程中這一優勢不僅不能丟失,而是應得到更好地發揮。

規範草場使用權流轉,促進規模化經營。有關法律法規對草原使用權的承包和流轉做出了明確規定,使每個牧戶都能公平地承包(或分享)草原使用權,從而獲得發展機會。因而草場使用權實質上是發展權。經營能手可以通過轉包的方式獲得更多的草場使用權,擴大經營規模,推動整個畜牧業生產力水平的提高。準備轉產或進城創業務工的牧民,可以通過轉讓草場使用權的報酬獲得新的發展機會。因天災人禍無力經營的貧困戶、低保戶,可以在保障轉讓草場使用權收益的基礎上獲得更大力度的救助,不僅可以維持基本生活,而且可以尋找新的發展機會。要設計長期轉讓、短期轉讓、一次性付酬、分年付酬等多種形式,供流轉雙方選擇。為了促進牧區過剩人口和富餘勞動力向城鎮轉移集中,應當明確居住地的變動不影響轉讓草場承包受益的延續,消除進城居住就業牧民的後顧之憂。草原監理部門應設立草場流轉交易平台,確保依法流轉和公平受益。

嚴格執行草畜平衡責任製,鼓勵集約化生產。在當前這項製度已經普及的情況下,最主要的是建立健全監督機製,把實際載畜量查實,切實對超載過牧行為依法懲處。每戶牧民的草場應固定樣方,定期測定草叢結構和產草量,分析植被演化趨勢,作為改進和完善草畜平衡製度的基礎。在嚴格執行法定載畜量標準的基礎上,鼓勵牧民自覺、主動地兼顧草原生態和畜牧業生產,通過建設的方法和合理經營的方法發展現代化生產。經過測定草場理論載畜量確有提高的應當相應提高準許養畜的數量指標。當年繁殖的幼齡畜可以不計入載畜量,以便鼓勵牧民提高繁殖成活率,盡量提高畜群的集約化生產水平。這在發達國家也是通行的做法。在這一點上不必過分拘泥於幼畜那一點點采食量的計算。在生產實踐中,當年幼畜采食多一點不會妨礙草畜平衡的大局。增加舍飼、減少放牧時間和強度的,應當放寬載畜量的限製,以鼓勵草場資源特別缺乏的地區加快發展半牧半飼畜牧業。值得指出的是,所謂草畜平衡是指放牧而言。轉為舍飼奶牛的少部分地區,可以放開飼養量的限製指標。現在國家出台的草畜平衡補獎機製,是草原永續利用的重大政策工具,應作為長期的惠牧補貼和資源補償政策堅持下去。

以輪牧、休牧、禁牧為重點,因地製宜實行新型放牧製度。美國的現代放牧製度可以總結出20種以上,實際生產中組合使用的類型更多。相比之下,我們提倡的新型放牧製度歸納為輪牧、休牧、禁牧3種類型有些過於粗略,但是作為自上而下貫徹的政策措施,要求簡明、易於理解和監督執行,隻能概括一些。而在執行過程中需要因地製宜,科學規劃,確定更為細致的放牧規範。例如現在牧民總結出的限時放牧、夜間放牧就應進行科學驗證,然後推廣。

輪牧。典型草原和草甸草原產草量較高,輪牧效果明顯,應當普遍推行圍欄輪牧。草場的產草量越高,輪牧圍欄的麵積應相對越小,輪牧次數應越頻繁,以製止牲畜挑食造成草叢的結構性退化。荒漠草原產草量低,畜均占用草場麵積大,圍欄成本相對較高,一般應推廣有控製的輪歇性放牧,隻在分戶承包的草場分界線建設圍欄或固定標記。在荒漠戈壁則產草量更低,畜均占有草場麵積更大,放牧場沒有必要建設圍欄。

休牧。我國目前實行休牧的概念類似於美國的“延遲放牧”。休牧的作用在於對春季返青之初的牧草進行保護,以便增強其光合作用的能力,維持整個生長期的長勢。當前作為行政措施加經濟補貼的辦法普遍推行已有幾年,收到了明顯成效。但是要成為牧民自覺主動的行為還需要有相關措施的配套:一是要把休牧的效應體現在畜牧業的收益上,使牧民在保護草原生態的同時收獲實際生產成果,調動牧民內在的積極性,從根本上杜絕名義休牧、實為“暗牧”,白天休牧、晚上偷牧的行為。二是就近就地解決飼草飼料的種植與供應問題。尤其是粗飼料遠距離運輸成本高,如果要從外地購買,靠有限的補貼資金不可能滿足牲畜營養需要,保護草原的措施無法與提高生產能力結合起來。三是休牧期應以青貯飼料為主解決營養供給問題。現在牧區大規模的青貯飼料生產模式尚未形成,大部分休牧的畜群隻能喂幹草、幹料。牧民反應牲畜聞到青草味就不吃幹草陳料了,這應當是符合牲畜行為學原理的現象。而采取飼喂青貯飼料的辦法,喜食性問題也就解決了。青貯飼料保存完善的各種營養成分促使經曆了漫長冬季的牲畜迅速恢複機能,特別是母畜乳汁分泌量增加,仔畜生長發育速度也會加快,為全年的畜牧業大豐收奠定基礎。這樣,休牧這一保護草原生態的措施同時也就成為重大的畜牧業增產措施,而不再是犧牲生產單純保護生態的“一頭熱”,引導牧民形成自覺、主動執行的長期製度也就成為可能。

禁牧。禁牧的目的完全在於保護草原生態。禁牧補貼,實質上是對承包者發展權的贖買。對承包人放棄承包權的應一次核定補貼標準,在法定期限內分年度撥付。下一輪承包的條件和產權形式應製定專門法律法規。對階段性禁牧的效果應當深入研究,提供實驗數據的支撐,目前隻是理論預測的成分較多。要防止陷入“禁牧恢複幾年—過牧退化幾年”的反複循環“怪圈”。長期禁牧既是對草原生態的保護,也是對草原建設和利用的中止。因而禁牧措施應當與牧民的轉移轉產相配合,否則很難進入可持續發展的軌道。在沒有打破“禁牧—過牧”怪圈循環成功實例和政策工具支撐的條件下,階段性禁牧應審慎推廣。

種畜生產分工

計劃經濟時期形成的龐大種源生產與供應體係,曾經是遊牧轉型和畜牧業提質提效的基礎。改革開放以來,由於受國內外市場的衝擊,原有的供應模式麵臨困境,新的有活力的供應模式尚未形成。種公畜的生產和供應體係麵臨著洗牌和重建。

種源的困惑。建國之初,我國在小農經濟和遊牧經濟的基礎上建立了種畜生產和供應體係,因而不可能有市場引導,隻能依靠行政手段進行良種畜培育、擴繁和推廣工作。這一點與美國肉牛業從一開始就具有技術市場化和種畜市場化的先天“基因”有很大不同。改革開放後,種源生產供應部門仍然追求技術上高指標與生產主體追求群體產出的低成本形成了巨大反差。供應和需求“兩張皮”運行的結果,出現了種源生產和供應的整體困境。

種畜場的異化。2011年的金秋8月,我在走訪牧區的日程中特意安排了白音錫勒種畜場,主要目的是想了解一下這個坐落在錫林郭勒最為豐美的草原上、建國後投入巨額資金和調集眾多畜牧專家、“萬裏趕羊”目的地,也是號稱區內最大規模的種畜場,在“建設現代畜牧業”的進程中扮演著何種角色。看完分戶經營的西門塔爾肉牛生產和烏珠穆沁肉羊生產兩個高效家庭牧場後,我發現這兩個品種都不是種畜場原先經營的牲畜,於是問起了幾十年主打的“王牌”—內蒙古細毛羊。隨行的場領導的回答令我愕然—已經沒有細毛羊生產了。這樣的結果意味著凝聚整整一代畜牧精英的科技成果完結了曆史使命。

感慨之餘,我向在場的同誌講了兩件“死保細毛羊”的事。一件是20世紀80年代,我曾經連續幾年蹲點的全旗範圍內品質最優的細毛羊群麵臨著肉用羊的衝擊,於是決定動用機關經費進行補貼性保護。牧戶的主人當時高高興興地簽訂了第一期5年的合同,隻要堅持細毛羊生產方向,就會得到資金補貼。但是兩年過後,牧民提出要退還補貼資金中止合同,因為與鄰近牧戶的肉用羊品種相比,細毛羊的生產成本實在是太高了。這些成本在“大集體”時是統一開銷的,現在變為由牧戶自行承擔馬上就顯得不堪重負。另一件是20世紀90年代。聽說南部的一個以細毛羊改良著稱的嘎查改用烏珠穆沁羊回交,我請盟家畜改良站的負責同誌專程前去處理,嘎查領導說沒有想到幾隻種羊的事驚動了盟長,當場將新購來的公羊去勢處理。我講這兩件事是想說明市場規律是難以抗衡的,大草原上的細毛羊在長期經曆了成本比較和肉毛比價的衝擊後,退出曆史舞台也是正常的。況且,澳大利亞羊毛具有無可抗衡的國際比較優勢。現在隻有烏審旗采取調整選育標準、羔羊育肥出欄等措施保留著純粹的鄂爾多斯細毛羊品種,其他幾個重要品種都已銷聲匿跡了。估計為此建立的國家級、自治區級、盟市級種畜場也隻能同白音錫勒種畜場一樣轉變成為商品牧場。

冷凍種源推廣體係的萎縮。與發達國家畜牧業就近獲得種源,以本交改良為主的方式不同,我國一直堅持在大中城市建立種牛站、在廣大農村牧區層層設冷凍種源供應網,形成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牲畜人工授精係統。錫林郭勒盟的養牛大旗連續多年搞過“萬頭牛冷凍改良大會戰”。依賴冷凍種源的主要原因是過去長期以來我國的種公畜主要依靠進口,數量難以滿足生產需要。在這種模式堅持了幾十年後的今天,除奶牛生產和畜群集中的少數生產單位外,大牧區人工授精的覆蓋率越來越低。所走訪的家庭牧場中隻有自身擁有技術員的才仍然在自己的畜群中使用旗裏專門送來的冷凍種源進行改良。大牧區的牛群大部分都已使用自購的高代雜交改良公牛(即連續雜交改良2代以上的雜種個體)。這類牛按理說根本不能用作種用,因為既沒有譜係資料,也沒有生產記錄,遺傳能力不得而知。使用它能不能提高後代品質,能提高多大幅度,隻能是“撞大運”。過去把牧民不使用冷凍種源視為“保守”,但實際上這是由於每年的繁殖成活率存在著過分懸殊的差異使然。現在,越來越多的牛群在輪牧圍欄內自由采食、遊走,每天很少有人跟群放牧觀察,公牛和母牛的分隔會造成更多的空懷。有些飼草飼料充足的家庭牧場,牛群營養狀態良好,但母牛繁殖率僅有50%左右。這意味著每年有一半左右的母牛是既不產犢又不產奶的“白吃飽”。如何補上種公牛生產體係的曆史欠賬已成為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