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誰是匿名者(2 / 3)

經過仔細考慮後,羅伯特仍把重點放在費新吾身上。謝氏父子都沒辦法找到,但羅伯特的直覺告訴他,匿名者和費新吾之間一定有某種關係--奇怪的是,費新吾本人對這種關係似乎並不知情。匿名者很可能還會與費新吾再次聯係。何況,鮑菲一直與田歌在一起,而田歌遲早要同哥哥聯係的。田延豹已經出發去海港尋找那艘船的下落,一旦有了眉目,相信他很快就會通知同伴。

所以羅伯特要做的,隻是隨時把費新吾保持在監視之下--雖然這種偷偷摸摸的監視有欠光明,但比起這則報道的重要性來說是可以原諒的。畢竟,他對費、田和鮑菲都沒有惡意。

費新吾的雷諾開得飛快,羅伯特讓奔馳悄悄跟在後邊。他們剛剛取出了費新吾房間的錄音,消息很令人振奮。第一個錄音是田延豹留下的,說他已經查到了田歌號的方位;第二個錄音是費為田留下的,說他要去赴一個重要約會。看來,他們的調查很快就會有重大突破。

雷諾車一直向西開去,已經過了邁加拉,仍沒有停車的跡象。他們尚不知道此次約會的地點,前排的戈爾扭過頭疑惑地說:

“他們究竟在哪兒約會?是不是想甩掉我們?”

現在,他們已經駛過科林斯城,沿著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北岸行進。在車流較少的海濱公路上盯梢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這輛車的外形還比較特殊。他們小心地跟蹤著,始終保持在兩三輛車的後邊。他們經過帕特雷、基利尼,在皮爾戈斯城駛下海濱公路,折轉車頭向東。直到這時,他們才猜到,本次約會的地點是在奧林匹亞古奧運賽場。

奧林匹亞是最能引發黍離之思的地方。這兒是曆史和神話古跡的存放所,但令人扼腕的是,巍峨壯觀的體育館、宙斯祭壇和希拉神殿都已塌裂。這些建築中以宙斯神殿最為雄偉,它建於公元前468-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亞式石柱風格。殿內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執權杖,右手托著勝利女神,人們走進神殿時,眼睛恰與宙斯的腳掌平齊,這個高度差形象地表現了那時人類對眾神的懾服。

但這個世界七大奇觀之一的神像早已不複存在,它被羅馬的征服者運走並在一場大火中毀壞了。費新吾走進大殿,隻看見了殘破的像基和橫臥的石柱,他解嘲地想,也許這正象征著眾神在人類心目中的破落?

落日的餘暉灑在殘破的巨型石柱上,為這片屬於曆史和神話的場所塗上莊嚴的金粉。穿著鮮豔民族服裝的希臘兒童在石柱間玩耍,手裏都拿著一種叫“的的烏梅梅利”的冰淇淋。這時,一輛富豪車開過來,在停車場裏停下,一個老人下車,匆匆走進神殿,費新吾不由大吃一驚--那正是不久前失蹤的謝教授。

費新吾猶豫了幾秒鍾。因為牽涉到同那個神秘人物的約會,他不知道這會兒該不該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隨即想到,謝教授恰在此時此地出現,絕不會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個神秘人物約來的,與今晚的談話有關。於是他迎上去喚了一聲:“謝教授!”

謝先生看到他沒有顯出絲毫驚奇,看來,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約會。他微笑著同費新吾握手,手掌溫暖有力。費新吾細細端詳著他。此刻,費新吾已經基本相信了匿名者披露的事實,相信謝教授為他的兒子植入了獵豹的基因,從而製造了一個超人。其實,這位科學家本身就是一個超人,一個超越時代的強者,他隻手掀起了這場世界範圍的風暴,也幾乎成了世界公敵。但從他的表情看不出這些,他的目光仍是過去那樣從容鎮定。教授微笑道:

“你早到了?”

“不,剛到。”

教授點點頭,轉身凝視著夕陽:“多壯觀的愛琴海落日。在這兒,連夕陽的餘暉裏也浸透了曆史的意韻。”

費新吾不想多事寒暄,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今晚的這次約會?你知道那個可惡的神秘人物是誰?你知道他新近披露的關於獵豹基因的情況嗎?”

謝教授微微一笑,拉著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個僻靜處,這兒沒有一個遊人。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微型錄音機,按一下按鍵,裏邊立即響起那個尖銳的聲音:

“你願意同我見一次麵嗎?我會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訴你。”

費新吾驚呆了:“是你?那個神秘人物就是你?”

謝教授平靜地說:“對,是我,我使用了簡單的聲音變頻器。很抱歉,這些天讓你和田先生蒙在鼓裏。但聽完我的解釋後,我想你能諒解我的苦心。”

費新吾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他恨自己的愚蠢,他早該看透這層偽裝了,但在感情上,他依然頑固地不願承認這一點--他無法把自己心目中“明朗的”、令人敬重的謝教授同那個“陰暗的”、令人厭惡的神秘人物疊合在一塊兒。過了很久他才聲音低沉地問:

“那麼,飛機上的邂逅也是預先安排好的?你在北京打聽過我的情況?”

“對,我一直想借‘他人之口’來向世界公布這個成果。這人應該是一個頭腦清醒、沒有宗教狂熱和禁忌的人;應是生物學家圈子之外的人;應同體育界有一定淵源;事發時最好在雅典田運會上。我還有一點隱秘的希望,這人最好是我的中國同胞,是一個中庸公允的儒者。去雅典前,我特意先到北京去尋找這個人,很快發現你是一個完美的人選,所以我未經允許就把你拉到這場風波中了。務請諒解,我當時不可能事先公布我的計劃,因而不可能征詢你的意見。”他又補充道,“我在兩封函件中說了一些不合事實的話,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盡量樹立你的權威發言人地位。這個身份以後會有用的。”

此前的交往中,費新吾一直很尊敬謝教授,但在兩個真假形象疊合之後,他不自覺地產生了疏遠和冷淡。他淡淡地說:

“可能我並沒打算當這個發言人。”

“當然,等我把真相全部披露後,要由你自己作出決定。田先生呢?”

“他找田歌去了。教授,請講吧。”

謝教授微笑道:“實際上,我已經把真相基本上全倒給你了。我之所以把此事的披露分成人工授精--嵌入人類基因--嵌入獵豹基因這樣三個階段,隻是想把高壓鍋內的過熱蒸氣慢慢泄出來。即使這樣,這次爆炸仍然夠猛烈了!”

他開心地笑起來,又解釋道:“你可能不十分了解,在西方輿論中,宗教思想和生物倫理學的影響十分強大。在我決定披露這件事時,已經做好被輿論撕碎的準備。所以我有意選取一個中國同胞來幫我披露這個秘密。我想,宗教思想淡漠的中國知識分子在這件事上應該比較達觀。”

他想起了妻子。妻子堅決反對向社會披露這件事,因為那樣一來,就會把他們、尤其是兒子推到火山口上。妻子的憂慮是對的,但他的目光更遠一些。他不僅培養出了一個豹人,還要堂堂正正地向社會宣布,要用“疼痛療法”來治愈社會的守舊。現在,他可謂是孤身一人前進了,不過他不後悔。

費新吾皺著眉頭問:“謝先生,你真的認為人獸雜交是一種進步或一種善行?”

教授笑道:“人獸雜交,這本身就是一種人類沙文主義的詞彙。人類本身就誕生於獸類--回憶一下達爾文在揭示這個真理時曾遭到多少人的切齒痛恨吧!人體與獸體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追蹤到細胞水平,所有動物(包括人類)都是相似的,更遑論哺乳動物之間了。在DNA中根本無法劃定一條人獸之間的絕對界限。既然如此,堅持人類隔離於獸類的純潔性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停了停,接著說:“當然,這種異種基因的嵌入不會沒有一點副作用。生物圈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立體網絡,任何一個細微裂縫都能擴展開去。但我想總得有人走出第一步吧。走出第一步,然後再回頭觀察它引起的震蕩:積極的和消極的,再決定下一步如何去做。我很高興你是一個圈外人,沒有受那些生物倫理學的毒害,那都是些邏輯混亂、漏洞百出、不知所雲的東西。科學發展應該遵循的戒律隻有一條:看你的發現是否能使人類更強壯、更聰明,使人類的繁衍之樹更茂盛。你盡可拿這樣的準則來驗證我的成果。”

費新吾幾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辯征服了。謝教授又懇切地說:

“如果你決定開口說話,我並不希望你僅僅當我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深入了解反對我的各種觀點,盡可能地谘詢各國的生物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和未來學家們,甚至包括生物倫理學家和神學家們;之後再由你憑借獨立的思考,把你認為正確的觀點告訴世人,希望它是一個由中立者做出的報告,客觀,不帶感情色彩,有深度。這是為社會負責。你願意這樣做嗎?”

費新吾對他的建議很滿意,立即回答:“我同意。”

“好,謝謝你的社會責任感。”他自信地說,“我相信一個頭腦清醒、中庸公允的儒者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當然現在先不說它,我不願給你設置什麼框框。一會兒我會交給你十張光盤,有關的資料應有盡有。”

費新吾說:“你能否用盡量淺顯的語言,向一個外行解釋一下,怎樣把外來基因嵌入到人類基因中?”

教授微笑道:“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難。你要知道,歸根結底,基因是無生命物質靠‘自組織’的方式誕生的,所以,基因之間的聯結‘天然地’符合物理化學規律。染色體有三個主要部分,兩端是端粒,它們就像鞋帶兩端的金屬箍,作用是防止染色體之間互相發生融合;中間是可以複製的DNA短序列;另外還有被稱作‘複製起源’的DNA序列,它負責啟動染色體的複製。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做過多次試驗:把端粒去掉,再把剩餘的染色體分成數段,放在合適的環境中,這些染色體片斷又會精確地按著原來的順序結合起來。獵豹和人類同屬哺乳動物,各自控製肌肉生長的基因非常相似,所以相互置換是很容易的。”

他大致講述了基因嵌入的具體過程,問:“順便問一句,鮑菲仍同田歌在一塊兒嗎?”

費新吾吃驚地問:“這些天他同你也沒有聯係?”

“沒有。我曾事先囑咐他必須隨時同我保持聯絡,但整整五天了,他沒有這樣做。戀人在懷,老爹就拋到腦後了。”他笑道。

費新吾卻笑不出來,他的心頭一沉,問:“謝夫人知道兒子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