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肉欲與死亡(2 / 3)

謝豹飛認出了田歌,顯出羞愧的神色,微微低下頭,進攻之勢也停頓了。田歌歎息著,勉強驅走自己的憤怒和卑視。畢竟她不能以一時的荒唐就完全否定這個男人,畢竟五天來他一直信守諾言,即使在欲火凶猛的這一會兒,他也沒有冒犯自己。也許正是這種極度的性壓抑才導致他迷失了本性?沒錯,他的目光茫然,精神已經完全迷亂了。田歌悲傷地擦一把淚,柔聲說:

“豹飛,跟我走,不要幹這種荒唐事。”

瑪魯婭哽咽著喊聲“小姐”,淚如泉湧。謝豹飛隨著田歌的手乖乖起身,呆立在一旁。田歌扯開毛巾被,蓋住瑪魯婭的裸體。就在這時,門口的月光被擋住,是船長來了,他目光陰沉地瞪著屋裏的這一幕。田歌臉龐發燒,連胸脯都羞紅了。她慌亂地、負罪地說:

“船長,豹飛喝醉了……我馬上帶他走,請你照顧瑪魯婭。”

她垂著頭,不敢直視船長,拉著謝豹飛急急地離開了房間。赤身裸體的謝豹飛就像是夢遊中的男孩,順從地跟著母親回家了。

田歌仔細關好房門,轉過身。謝豹飛仍癡癡地立在門廳中央,皺著眉頭。他確實是神誌迷亂了,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手上血跡斑斑,是他自己咬的吧。他的理智和性欲一定在搏鬥。幾天來豹飛的種種好處在眼前晃動,田歌苦楚地長歎一聲,決定原諒他的這次荒唐。

她把諸多怨恨拋在腦後,心中湧起妻子般的柔情,從屋裏取出自己的浴衣為豹飛披上。謝豹飛下意識地把她擁入懷中,肌肉深處泛起不可抑止的震顫。在這一瞬間,田歌覺得心旌搖搖不能自製:“要不就放縱一次?……”但她隨即克製住自己,柔聲哄勸道:

“鮑菲,你答應過的,請你成全我的願望,好嗎?”

沒有回答。謝豹飛仍然癡癡呆呆,目光狂熱,沒有理性。田歌輕輕推推他:“豹飛,我知道你是一時的荒唐,我會把它忘記的。也請你成全我的願望。你聽見了嗎?”

他好像才從夢魘中醒來,突然抽出右手,一把撕破田歌的睡衣,裸露出渾圓的肩頭和一隻乳房。田歌怒聲喝道:

“豹飛!……”她隨即調整了情緒,提起睡衣裹住胸部,勉強笑道,“豹飛,我知道這幾天你一定很難受,你冷靜一點兒,好嗎?我們坐下來談話,好嗎?”

謝豹飛仍一言不發,輕鬆地一把拎起田歌,大踏步地走過去,把田歌重重地摔到床上,然後哧啦一聲,把她的睡衣全部扯掉。田歌勃然大怒,抓起毛巾被掩住身體,憤怒地喊:

“豹飛!……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娼妓?女奴?”

謝豹飛又一把扯掉毛巾被,把田歌按在床上。絕望的田歌抽出右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這記耳光更激起謝的獸性,他貪婪地盯著月光下白皙誘人的胴體,喉嚨裏咻咻喘息著,撲了上去,很快製伏田歌的反抗,然後便是一波又一波凶猛地進攻。

半個小時後他才支起身體。身下的田歌早已停止掙紮,頭顱無力地垂在一旁,長發散落在雪白的床單上。她的下體浸在血泊中,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謝豹飛並未因獸欲發泄而清醒,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在他意識的深處喚起一種模糊的欲望:他要咬住這個漂亮的脖子,體會牙齒間咀嚼的快感。

全身的血液一陣又一陣凶猛地往上衝,在癲狂中他嗬嗬地笑著,低下頭咬緊獵物的頸項,就像他在溫哥華、曼穀和拉斯維加斯所做的那樣。

在船長的勸慰下,瑪魯婭漸漸止住哭泣。她用毛巾裹住下體,上身披著衣服,臉上有幾道抓痕和兩行淚跡,肩膀仍不停地抽動著。“船長,我真的想不到,我真的不相信謝先生會做出這種事。”

船長盡力勸慰著,遲疑地說:“瑪魯婭,我想這件事最好咽到肚子裏……”

“我知道,我會把今晚的事情忘掉的。”瑪魯婭啜泣著說,“我知道謝先生是一時的荒唐,這些天也真難為他了,田歌妹妹說要把處女寶留到婚禮之夜。處在這種情況下,哪個男人都會失去理智的。”

她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忘卻那場驚懼。上船幾天來,她對謝先生的印象很好,他強健的軀體也曾引起自己某種隱秘的願望。如果今晚他不是采用這種野蠻手段,瑪魯婭可不敢保證自己能抵抗他的魅力。她懷疑地說:

“謝先生平時那麼有教養,為什麼剛才卻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也許真的因為他是一個豹人?”

這位遠說不上聰慧的女仆,就以這種漫不經心的口氣,第一個揭示了性格和基因之間的潛在關聯。船長驚奇地問:

“什麼豹人?”

瑪魯婭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叫道:“你不是不願聽我的長舌頭嗎?電視台上剛剛報道過,百米之王鮑菲謝是用獵豹基因改良過的超人。你不信?我擔保這是真的,你看看他的體型,還有他的力量!”

船長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他一言未發,極度惶惑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瑪魯婭已經完全平靜了。她到浴室裏洗把臉,還稍稍補了妝,穿上睡衣回到床上。隱約聽見小姐屋裏傳來謝先生高亢的笑聲,看來他已經恢複正常,很可能田歌妹妹終於順從了他,給了他想要的快樂。本來,田歌這幾天的矜持太強人所難了。

瑪魯婭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那間屋子裏的笑聲來得太快了一點,讓她隱隱感到不放心。她遲疑很久,終於悄悄下床,赤腳走到田歌的臥室門外。屋內沒有什麼動靜,她在門前又遲疑了一下,才輕輕扭開門鎖。沉重的橡木門無聲地推開了,屋內沒有點燈,謝先生全身赤裸,伏在床上,身體下麵露出田歌白皙修長的雙腿。這會兒謝先生正歪著頭伏在小姐頸上親吻。瑪魯婭臉龐發燒,急忙掩上門,溜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調侃地想,謝先生總算如願了,難怪他剛才在高聲大笑呢。

她很快墮進矇朧的淺睡。但不知怎的,謝先生親吻女主人的姿勢頑固地留在夢境中,因為它有些怪異,那就像是……獵豹在咬著羚羊的脖子。在回憶中,她似乎聞到了屋裏淡淡的血腥味兒……她立即睜大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這些全是荒誕不經的夢境,但不管怎樣,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她戰勝了恐懼,輕輕拉開自己的房門。她已經不用去了,眼前的景象足以告訴她一切。全身赤裸的謝豹飛正在船舷上狂亂地奔跑,腹部分明有暗色的血跡。瑪魯婭按捺住心頭的狂跳,等謝豹飛跑到對側船舷,她立即溜到船長的臥室邊,急急地擂著房門,直著嗓子哭喊:

“船長,船長!快起來!小姐出事了。”

按照千尼亞港一位船員的指點,水上飛機向海麵一路搜索過去。等找到田歌號已是淩晨兩點了。駕駛員指著下方越來越大的船體,肯定地說:

“沒錯,肯定是田歌號,幸虧它的外形比較特殊,否則還真的難以找到呢。”

田延豹感激地說:“謝謝,你這樣盡責,我會補償你的。”

“不必客氣,我們都是科斯迪斯的朋友。”

他們隨即就發現了異常。田歌號並不是單獨停泊,還有一艘快艇泊在旁邊,是一艘警艇,警燈不停地閃爍著。兩艘船上都有人影在晃動。田延豹的心揪緊了,心中曾經萌生過的隱隱的恐懼又忽然襲來,恐懼逐漸膨脹,塞滿他的胸臆。飛機駕駛員不解地咕噥著,在兩艘船的上方盤旋一圈,降落在附近的水麵上。警艇很快開過來,靠近他的水上飛機,一個長著黑胡子的希臘警察在船舷上大聲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兒幹什麼?”聽了田延豹的解釋後,他用無線報話器同上司交談了兩句,探過身大聲喊著:

“請田先生上船吧!”

田延豹交代飛機駕駛員在此地等候,他急忙跳到船上,心中不祥的預感更強烈了。他急急地問:“先生,出了什麼事?田歌還好嗎?”

這位警察一言不發,仔細地對他搜了身,就帶他來到遊艇上。遊艇上彌漫著不祥的氣氛,警察在幾間臥室裏出出進進,一位穿著船長製服的男人摟著一個抽噎的姑娘,在輕聲安慰她。警察把他帶到餐廳,年輕警官提奧多裏斯嚴厲地注視著這個不速之客,更加詳細地詢問了他的情況,尤其是追問他為什麼“恰在這時”趕到凶殺現場。田延豹的眼前變黑了,聲音喑啞地連聲問:“凶殺現場?是誰被害了?是誰?”

提奧多裏斯確認來人是田歌的親人,並且與凶殺無關之後,才遺憾地說:

“是田小姐被害,凶手已經拘留。是船上的女仆發現的,船長報了警。可惜我們來晚了,你妹妹是一個多可愛的姑娘啊。”

提奧多裏斯警官帶他走進那間豪華的臥室,蠟燭形的鍍金吊燈放射著柔和的金輝,照著那張極為寬敞、潔白鬆軟的臥床。那本該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現在,田歌卻躺在白色的殮單下麵。田延豹手指顫抖著揭開殮單,田歌的頭無力地歪著,黑亮的長發散落一旁。她眉頭緊皺著,慘白的臉上凝結著痛苦和迷惘。也許她至死都不相信命運之神對她如此殘酷,不相信她摯愛的戀人會這樣殘忍。

再往下是赤裸的肩頭和乳胸。田延豹放下殮單,聲音嘶啞地說:“讓我為她穿上衣服吧,她不能這樣離開人世。”

死者身上的犯罪證據已經取過,也拍了照片。警官同情地看看他,點頭應允,退出房間,讓希臘女仆過來幫忙。女仆從浴室端來熱水和浴巾,眼神顫栗著,不敢正視死者。田延豹低聲說:

“把熱水放下,你到一邊去吧。”

他輕輕揭開殮單,姑娘的身體仍如美玉般潔白而潤澤,乳胸堅挺,腰部曲線流暢,儼然一尊完美的藝術品。但她身上布滿傷痕,像是抓傷和咬傷,脖項處有兩排深深的牙印,已經變成紫色的淤斑。臉色慘白,沒有了生命的靈光。她的下身浸在血泊中,血液已經黏稠,但還沒有完全凝結。田延豹細心地揩淨她的身體,在衣櫥中找出她從家裏帶來的一套白色夏裝,穿好。最後,他留戀地凝望著田歌的麵龐,輕輕蓋上殮單。

田延豹沒有急於離開,他雙手支額,坐在妹妹靈前,眼眶中幹枯無淚,淚水已被仇恨燒幹了。門口的瑪魯婭倚在船長身上,兩人同情地看著這位被悲傷蹂躪的兄長。田延豹憶起一個牙牙學語的小胖囡,一個站在弄堂口等哥哥放學的五歲女孩。她曾用細心收集的剪報激勵他去奮鬥,在他折翼歸來後,又用爽朗的笑聲撫平他的傷痕。他想起奶奶最疼愛田歌,說她是隻快樂的小百靈,心地善良,“聽她一笑就能解千愁!”現在,他怎麼有臉去見奶奶、叔叔和嬸嬸?

此刻,死神並沒有征服田歌的美貌,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就像是中了魔法的白雪公主。她去得太匆忙,在這個世上還沒有享受過丈夫的愛撫,兒女的呢喃。她的眉峰中鎖著悲憤,雙唇失去了血色,似乎在質問皇天後土的不公。

田延豹在她靈前待了半個小時,才慢慢平靜下來。走出停靈間,他問提奧多裏斯警官,凶手在哪兒,他想同他談一談。他苦笑道:

“放心,我不會衝動。你知道鮑菲謝是本屆田運會的百米之王,告訴你,我也是曾殺人田徑世錦賽百米決賽的運動員,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談一談,以便妥善了結此事。”

提奧多裏斯是個體育愛好者,恍然憶起此人,在溫哥華世錦賽中,這位姓田的中國人是一個不幸的失敗者。田延豹的悲涼打動了他,猶豫片刻,他破例答應了,帶他走進隔壁的房間。謝豹飛被反銬在一張高背椅上,頭發散亂,臉上有血痕,赤裸的身上披著一件浴衣。警官告訴田延豹,他們趕到時,繞室狂走的謝豹飛似已精神錯亂,並沒有逃跑的打算。不過,警察在逮捕他時經曆了相當激烈的搏鬥。看押他的警察小聲罵道:

“這雜種!真像一頭豹子,力大無窮。”

田延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麵前,冷冷地打量著他。凶手的目光空洞獰厲,沒有理性的成分,牙關緊咬,嘴巴殘忍地彎成弓形。田延豹冷冷地說:

“謝先生認出我了嗎?我是田歌的堂兄,也是一名短跑選手,我們在東非草原見過麵。小歌是我看著長大的,看著她從一個嬌憨的步履蹣跚的小丫頭,長成快樂的豆蔻少女,又長成玉潔冰清的美貌姑娘。我總是驚歎,她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傑作,集天地靈秀於一身。坦白地說,沒有哪個男人不會對她產生愛慕之心。但我不幸是她的堂兄,隻好把這種愛慕變成兄長的嗬護,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後來她遇到了你,我慶幸她遇見了理想的白馬王子,我這個兄長可以從她的生活中退出來了。但是……”

在他用英語講話時,提奧多裏斯一直盯著謝豹飛。田先生沉痛的訴說絲毫未使那個雜種受到觸動,目光仍舊空洞獰厲地越過對麵的談話者,盯著不可見的遠方。田延豹停頓下來,艱難地喘息著,忽然爆發道:

“我宰了你這個畜生!”

他像獵豹一樣迅猛地撲過去。精神迷亂的謝豹飛憑本能作出反應,敏捷地帶著椅子躥起來,但手銬妨礙了他的行動,在0.1秒的遲緩中,田延豹已經掐住他的脖子,兩人連同椅子一起訇然倒在地板上。提奧多裏斯和另一名警察先是愣住了,因為田延豹一直在“冷靜”地談話,沒料到他會突然爆發。隨即他們猛地跳起來,想把兩人拉開。但田延豹的雙手像一雙鐵鉗,無論如何也拉不開。眼看謝豹飛的臉已經變色,眼神開始發散,提奧多裏斯隻好用警棍對著田延豹的腦袋狠狠來了一下。

田延豹休克過去了,兩名警察這才把他的雙手掰開。謝豹飛卡在椅子中間,頭顱以極不自然的角度斜垂著,就像一株折斷的蘆葦。提奧多裏斯急忙試試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經死了,他是被高背椅硌斷了脖子。

提奧多裏斯十分懊喪,狠狠地罵著自己:“蠢貨!”在眾目睽睽下讓田延豹把在押犯掐死,上級絕不會為此獎勵他的。他沒好氣地對手下說:

“還不快點搶救那個田先生?總不能讓三個人全死光吧。”

船長和瑪魯婭過來了,瑪魯婭驚叫一聲:“謝先生!謝先生!”她把鮑菲的頭抱起來,但那雙眼睛已經像死魚一樣泛白,那具強悍的身體變得軟綿綿的,正在逐漸冷卻。瑪魯婭淚流滿麵,船長痛苦地扭過臉,不忍看到這一幕連一幕的悲劇。

田延豹從休克中醒過來,昂起頭,四處搜索著。他看到了謝豹飛的屍體,警察剛拉開悲傷的瑪魯婭,正在用屍袋裝殮他。田延豹的精神一下子放鬆了--提奧多裏斯仿佛聽到了發自他體內的“哢噠”聲,就像是影片拍攝中換了一個場景。田延豹的目光恢複了平靜,心平氣和地伸出雙手道:

“請逮捕我吧。”

從鮑菲謝手上取下的手銬銬在了他的手上。提奧多裏斯懊喪地向警察局通報了這個情況,局長在電話中把他痛罵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