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俗之工巧兮，
背繩墨而改錯！
卻騏驥而不乘兮，
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
誠莫之能善禦。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
故跳而遠去。
鳧雁皆唼夫粱藻兮，
鳳愈飄翔而高舉。
圜鑿而方枘兮，
吾固知其鋙而難入。
眾鳥皆有所登棲兮，
鳳獨遑遑而無所集。
願銜枚而無言兮，
嚐被君之渥洽。
太公九十乃顯榮兮，
誠未遇其匹合。
謂騏驥兮安歸？
謂鳳皇兮安棲？
變古易俗兮世衰，
今之相者兮舉肥。
騏驥伏匿而不見兮，
鳳凰高飛而不下。
鳥獸猶知懷德兮，
何雲賢士之不處？
驥不驟進而求服兮，
鳳亦不貪而妄食。
君棄遠而不察兮，
雖願忠其焉得？
欲寂漠而絕端兮，
竊不敢忘初之厚德。
獨悲愁其傷人兮，
馮鬱鬱其何極？
【譯文】
為何時俗這樣善於取巧？
背離規矩並且拋棄法度。
拒絕乘坐那優良的駿馬，
卻要鞭策劣馬來趕路。
難道當今世上再無駿馬，
其實是沒車夫可以將它駕馭。
眼見操韁的人濫竽充數，
駿馬跳躍著遠遠逃去。
野鴨都吃著精米和鮮蔬，
鳳凰也隻得展翅遠舉。
在圓的榫眼裏放入方榫頭，
我就知道它一定衝突相抵觸。
凡鳥都有地方可棲息，
唯有鳳凰無處安身好孤獨。
願從此緘口不言做啞巴，
又難忘您曾給我恩澤沃。
薑太公九十歲才尊榮，
誠因先前所遇。
說駿馬到哪裏找歸宿？
說鳳凰到何處尋棲舍？
世風衰敗心不古，
相馬人眼裏隻有馬肥瘦。
駿馬全都藏起來再也不出現，
鳳凰也都高飛不下遠遠走。
鳥獸尚知感念有德者，
又怎能質問賢士不留去他所？
良馬從不貿然求駕車，
鳳凰也不貪嘴隨便吃食物。
君主輕於拋棄從不明察，
賢人想效忠可怎能施展抱負！
想從此沉默斷除思念，
不敢忘記當初您恩德厚。
獨自悲秋真傷人，
憤懣濃愁何時休！
【注釋】
工巧：善於鑽營。繩墨：比喻法度。錯：通“措”，舉措。卻：拒絕。騏驥：良馬，比喻賢士。策：用作動詞，鞭策。駑駘：劣馬，比喻小人。執轡者：操韁繩的人，比喻執政者。跳：跳躍，指良馬遠遠地離開。鳧：野鴨。唼：象聲詞，水鳥或魚類吃食物的聲音。粱：精米。藻：水草。這兩句比喻群小食祿，賢士遠去。圜：“圓”的異體字。鑿：榫眼。方枘：方形的榫。鋙：彼此不相合，字亦作齟齬。眾鳥：比喻小人。登棲：棲宿。遑遑：往來不定的樣子。集：棲。銜：含。枚：像筷子一樣的木杆。古代行軍時，為了防止喧嘩，每個士兵的口裏銜枚，以防止出聲。這裏指閉口不言。被：蒙受。渥洽：深厚周到的恩澤。太公：薑子牙，薑尚。據說他年紀很大時才遇到周文王，成就了一番大事業。誠：實在。匹合：匹配，投合。安歸：歸於何處。安棲：停留在何處。變古易俗：改變古代法則和風俗。相者：指相馬的人。比喻選拔人才的人。舉肥：挑選肥壯的馬。比喻用人忽略了貧士。伏匿：藏匿，躲藏。鳥獸：指鳳凰和騏驥。懷德：感恩。不處：不願留在朝廷中。驟進：急進。服：駕車。妄食：胡亂進食。棄遠：拋棄，疏遠。絕端：斷絕思緒。指不再思念君王。馮：憤懣。何極：哪裏是盡頭。
霜露慘淒而交下兮，
心尚幸其弗濟。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
乃知遭命之將至。
願徼幸而有待兮，
泊莽莽與野草同死。
願自往而徑遊兮，
路壅絕而不通。
欲循道而平驅兮，
又未知其所從。
然中路而迷惑兮，
自壓桉而學誦。
性愚陋以褊淺兮，
信未達乎從容。
竊美申包胥之氣盛兮，
恐時世之不固。
何時俗之工巧兮？
滅規矩而改鑿。
獨耿介而不隨兮，
願慕先聖之遺教。
處濁世而顯榮兮，
非餘心之所樂。
與其無義而有名兮，
寧窮處而守高。
食不媮而為飽兮，
衣不苟而為溫；
竊慕詩人之遺風兮，
願托誌乎素餐。
蹇充倔而無端兮，
泊莽莽而無垠。
無衣裘以禦冬兮，
恐溘死不得見乎陽春。
【譯文】
漫天的寒霜露水一齊落，
心裏原想霜露難有作用。
雪糝雪花紛紛揚揚夾雜下，
才知道我的壞命運將顯形。
心存僥幸還有期待，
卻要腐爛在荒野與野草同。
想親自走捷徑遊說君王，
可道路堵塞斷絕了交通。
想要沿著大路驅車來見，
可不知何去又何從。
路的中途就陷入迷惑，
壓製著憤懣學著將詩歌誦。
天性愚笨性格又狹隘，
從來也沒真做到從容。
暗自讚美申包胥的大誌氣，
又擔心時世不相同。
為何時代風俗偷奸取巧，
破壞了規矩妄自改鑿孔。
要獨自耿直光明不隨波逐流，
仰慕先聖遵從德教老傳統。
在混濁的世界身處高位，
不是我心希望的光榮。
與其徒有虛名失道義，
情願保持節操永遠都貧窮。
決不苟且求飽食，
決不苟且求衣暖融融。
敬佩詩人留下的遺風，
決不白白吃飯不做事情。
窮困襤褸無終止，
飄零野外茫茫永無盡。
沒有皮衣抵禦這刺骨寒氣，
怕要忽然死去再見不到陽春！
【注釋】
霜露：比喻群小的排擠和打擊。交下：交錯地下。幸：希望。弗濟：不能成功。以霜露指群小的迫害。霰：雪珠。雰：雨雪紛紛。糅：交雜。雨雪交雜而下比喻禍亂的加深。遭命：將要遭受的不幸命運。徼幸：即僥幸。有待：指等待楚王的醒悟。泊：通“溥”，廣大的意思。一說泊是洎字的誤寫，及、到的意思。莽莽：無邊無際的樣子。往，是“枉”字之誤或假借。自枉而徑遊，即經小路去見楚王。一本作“願自直而徑往”。壅絕：阻塞斷絕。循道：沿著大道。平驅：平穩地驅馳。壓桉：壓抑，壓製。桉，字同“按”。一本作按。“壓按”一本作“壓塞”。學誦：學習作詩。陋：淺陋，見聞少。褊淺：狹隘淺薄。信：確實，實在。從容：鎮靜自若。竊美：私下讚美。申包胥：春秋時楚大夫。吳伐楚，攻占郢都，楚昭王逃亡到國外，申包胥隻身前往秦國求救，在秦廷哭七日，秦哀公被感動，出兵幫助楚國。氣盛：誌氣旺盛。固：“同”字的誤寫。規矩：指法度。改鑿：改了鑿孔，指廢棄了法度。耿介：正大光明。隨：順從世俗。慕：仰慕。窮處：處於窮困。守高：堅守崇高的節操。媮：同“偷”，苟且。為：爭取，求。詩人：指《詩經》的作者。素餐：白吃飯。《詩經·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指責在位者屍位素餐。此處詩人說的是反話。充倔：字同“”，衣衫襤褸的意思，此處比喻窮困，承上“衣不苟而為溫”一句而來。泊：飄泊無定。垠：邊際。禦：抵禦。溘死：突然死去。
靚杪秋之遙夜兮，
心繚悷而有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
然惆悵而自悲。
四時遞來而卒歲兮，
陰陽不可與儷偕。
白日晼晚其將入兮，
明月銷鑠而減毀。
歲忽忽而遒盡兮，
老冉冉而愈弛。
心搖悅而日幸兮，
然怊悵而無冀。
中憯惻之淒愴兮，
長太息而增欷。
年洋洋以日往兮，
老嵺廓而無處。
事亹亹而覬進兮，
蹇淹留而躊躇。
【譯文】
安靜的暮秋夜正長，
鬱結纏繞無盡愁。
春秋替代漸漸老，
於是獨自惆悵獨自憂。
四季更替一年又結束，
陰和陽永遠不共處。
天色蒼茫太陽將落下，
明月也殘缺圓滿不再有。
歲月匆匆近年尾，
年紀越老心誌也跟著在朽蠹。
心意搖動每日總期盼，
可又惆悵這都是白日在做夢。
沉痛迫中腸啊心苦楚，
長長的歎息一聲聲。
時光荏冉年華空流逝，
老邁人在這空曠世界無宿處。
勤勉國事希望得到進用，
一生就白白度過空躑躅。
【注釋】
靚：靜。杪秋：晚秋。遙夜：長夜。繚悷：纏繞鬱結。春秋：年歲。逴逴：越走越遠。日高：猶言一天天老了。然：乃。遞來：更迭而來。卒歲：過完一年。陰陽：指變化的時光。春夏為陽，秋冬為陰。與：與陰陽在一起。儷偕：同時並存。晼晚：日落時昏暗的樣子。銷鑠：虧損，與“減毀”同義。遒：臨近。愈弛：指心誌越來越鬆弛。搖悅：心神搖蕩。悅同“躍”。日幸：天天希望，指回到故都。怊悵：惆悵。冀：希望。憯惻：悲痛。與淒愴同義。洋洋：廣大無邊的樣子。嵺廓：字同“寥廓”，空曠的意思。無處：無處托身。事：國事。亹亹：勤奮不息的樣子。覬：希望。進：進用。
何氾濫之浮雲兮，
猋壅蔽此明月！
忠昭昭而願見兮，
然霠曀而莫達。
願皓日之顯行兮，
雲蒙蒙而蔽之。
竊不自料而願忠兮，
或黕點而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