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褐:原指脫去布衣,擔任官職,此指脫去俗人的布衣而歸隱。
谼:意為“深穀”。
句甬:浙江寧波的古稱。《紹定吳郡誌》卷一:“句踐返國,厚獻夫差,夫差悅之,乃賜書增之以封,東至句甬,西至檇李,南至姑末,北至平原,縱橫八百餘裏,舉今四明三衢嘉興等地悉以與越。”陸符:字文虎,寧波人,晚明著名文人,與萬泰、黃宗羲齊名。虎疁:蘇州滸墅關的古稱。《吳地記》:“秦始皇東巡,至虎丘,求吳王寶劍,其虎當墳而踞,始皇以劍擊之,不及,誤中於石,其虎西走二十五裏忽失,於今虎疁。唐諱虎,錢氏諱鏐,改為滸墅。”
【譯文】
徐君名上瀛,“青山”是他的別號。他以名家之子的身份耗盡家產追求琴學,得到名師的真傳,和嚴天池等人為友,所以他的琴學終成大家。現在他不再從事武舉,將要攜琴歸隱,於是改名為“谼”,而號“石汎”。
時甲申冬十月句甬社弟陸符題於虎疁道中
徐青山先生琴譜序
古之君子,內治其性情,未有不繇於聲音者也。以五聲攝八音,以十二律正五聲,節宣以氣,吹息以候,而聲音之道備矣。故學道者,審音者也。於八音之中,以一音而調五聲,惟琴為然。
【注釋】
五聲:古代樂律學名詞,即:宮、商、角、徵、羽。八音:絲、竹、金、石、匏、土、革、木等各種樂器的總稱。
十二律:古代樂律的定音方法。以三分損益法將一個八度分為十二個半音的律製。各律從低到高依次為:黃鍾、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
節宣:調適。
吹息以候:見“遠”況點評。吹息,《莊子·逍遙遊》:“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譯文】
古代的君子修治自身的性情,沒有不是通過音樂的。以五聲來統攝八音,以十二律來理正五聲,用“氣”來調適,按“候”來運化,這樣音樂之道就完備了。所以學道之人,就是研習音理的人。而在八音之中,以一音而能調和五聲的,隻有琴才能夠做到。
婁水徐青山先生,深於琴者也。先生固學道之人,誌存經世,值世變滄桑,遂以琴隱,嘉遁吳門,寓居蕭寺。丁酉之春,為溥趨謁之初。挹其風度,如在深壑幽岩中,相見恨晚。先生早歲與嚴天池、張渭川、施槃、陳星源諸公遊。諸公皆殊絕名流,於琴皆有精詣;而先生采擷英華,黜靡崇雅,自名其家,故於先生為絕調。先生謬許得溥而道不孤,溥何敢望先生之後塵。逮先生逝,而溥則孤矣。且溥又何敢自附於希聲乎哉?
【注釋】
嘉遁:合乎時宜的隱遁。《周易·遁卦》九五:“嘉遁,貞吉。”吳門:江蘇蘇州的古稱。
丁酉:清順治十四年(1657)。
溥:夏溥自稱。趨謁:前往進見。
挹:酌取,感受。
張渭川、施槃、陳星源:明末古琴家。徐青山曾隨此三人學琴,具體事跡待考。遊:交遊。
殊絕:特出,超絕。
采擷:摘取。
【譯文】
婁水的徐青山先生,是水平精深的琴家。先生本來就是學道之人,其誌向在於經世濟用,但正逢人世更迭,於是攜琴歸隱,遁於吳門,借住在佛寺中。丁酉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去拜訪先生。感到先生的風度就像是身處深壑幽岩中那樣超然物外,真是相見恨晚。先生早年和嚴天池、張渭川、施槃、陳星源諸公交遊。諸公都是超絕的名流,對琴都有很精深的造詣;而先生博采眾長,斥俗崇雅,自成名家,所以先生的琴藝達到了絕妙的境地。承蒙先生謬讚,認為遇到了我而其道不孤,但我又如何敢奢望及得上先生。等到先生過世之後,孤單的就是我了。而我又哪敢自稱達到了希聲之境呢?
先生之超於夷等,於琴為著;而介性清操,蓋有在琴之外者矣。如止以琴盡先生,是重顏魯公書法,而不見其忠節也;是樂蘇文忠之文章,而不舉其政績與其經傳也。可乎哉?
【注釋】
夷等:同列,同輩。
“是重顏魯公”二句:顏真卿,字清臣,唐代著名書法家,與柳公權並稱“顏筋柳骨”。曾任平原太守,代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公,後為叛將李希烈所殺。
“是樂蘇文忠”二句: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書畫家,諡號“文忠”。
【譯文】
先生超乎常人之處,在琴上最為突出;而耿介的性情、清高的節操,卻是在於琴之外的。如果隻是把先生看作一位琴家,那就相當於隻看重顏真卿的書法,而沒看到他的忠貞大節;隻喜愛蘇軾的文章,而不提他的政績和經傳之學。難道可以這樣做嗎?
先生晚歲結茅穹窿,蓬蒿滿徑,不自知釜生魚、甑生塵也。溥久侍研席,受琴三十餘曲,終乃傳以秘譜。先生雲:“予手是譜四十年矣,今以授子。”溥什襲珍之十有餘載,慮無以表章為憾。癸醜之歲,始得遇川湖大司馬蔡公。博聞廣見,其留意於琴者亦有年矣。一見是書,亟為歎賞,遂授棗梨。嗟乎!非公深於知音,孰能辨先生之旨?而非先生研精會妙,亦何以得此於公耶?謹述先生生平,暨溥始終交誼,弁諸卷首,使天下知伯牙子期,蓋有神遇雲。
吳門夏溥拜識
【注釋】
穹窿:蘇州穹窿山。
蓬蒿滿徑:屋外的小路上長滿了野草。形容多日無人出入。
釜生魚、甑生塵:形容家貧斷炊已久。釜,鍋。甑,瓦罐。《後漢書·獨行傳·範冉》:“(範冉)所止單陋,有時絕粒,窮居自若,言貌無改。閭裏歌之曰:‘甑中生塵範史雲,釜中生魚範萊蕪。’”
研:通“硯”。
什襲:重重包裹,形容鄭重珍藏。
表章:同“表彰”,彰顯。
癸醜:清康熙十二年(1673)。
川湖大司馬蔡公:指當時的川湖總督蔡毓榮。
棗梨:指刻書的木板。
弁:作序。
【譯文】
先生晚年隱居在穹窿山,少有出入交接,自己卻並不覺得貧苦難耐。我侍奉先生很久,學了三十幾首琴曲,最終先生把秘譜傳給了我。先生說:“我親手編訂這部琴譜有四十年了,現在我把它給你。”我珍藏了這部琴譜十幾年,總遺憾沒有辦法使其彰顯於世。癸醜年的時候,才遇到了川湖大司馬蔡公。蔡公博聞多識,留意於琴也已經多年了。一看到這部書,就非常讚歎欣賞,於是將其付諸刊刻。唉!如果不是蔡公精於審音,又有誰能辨明先生的意旨?而如果不是先生精研琴學、會通神妙,又如何能夠得到蔡公如此對待?我在此恭謹地敘述先生的生平以及和我的交誼經過,將其序於卷首,讓天下知道伯牙子期的相遇,確實是如有神助的。
吳門夏溥拜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