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而明之:此指以意會意,明白其中的妙處。出自《易·係辭上》:“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縷悉:疑當作“縷析”,逐條詳細分析。

【譯文】

但我所說的“速”有兩種:一是小速,二是大速。小速稍快,應當緊湊一些,讓手指在快速彈奏時不至於損害中和之度,而恰好能表現出行雲流水的意趣;大速以急為貴,但一定要讓曲調急而不亂,依然保持安閑從容的氣象,而能奔瀉出崩崖飛瀑的聲響。因此,“速”是由於“意”才產生效果,也是因為“意”而達到神妙。小速中的意在於趣,大速中的意在於奇。如果有遲而無速,那又如何安排取音而構成樂曲?如果速不分大小,那也顯示不出曲中的奧妙。所以成連在蓬萊山中教伯牙彈琴,麵對著群峰聳峙,海水奔湧,林木昏暗,百鳥哀鳴的景象,伯牙說:“先生是要移我之情啊!”後來子期聽到伯牙的琴曲,便領會到伯牙的心意正在於山水之間。噫!精通此道的人自然能夠意會到其中的玄妙,他們是不需要詳細解釋,便能夠根據曲節而求得曲情的。

【點評】

“速”亦有二意:

第一層意義是“正音備,而奇音不可偏廢”之“速”,即快曲。快曲之“速”並不等於“指一入弦,惟知忙忙連下”的急亂——那種急亂隻是“似速而實非速、欲遲而不得遲”的焦躁之快——而也同樣必須“深於氣候”,才能達到“最精最妙”。但是,這樣的快曲盡管在技巧上難度頗高,也頗能考驗演奏者的音樂水平,在青山看來卻隻是“不可偏廢”的一種補充而已;等而下之的,恐怕還會有流於“江湖習派”的危險。從這層意義上說,我們可以認為在快曲和慢曲之間,青山更表現出對慢曲的偏愛。

但是第二層意義上的“速”才最為要緊,青山把這一意義上的“速”抬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遲為速之綱,速為遲之紀。”我們不禁要問青山:難道說沒有“速”,“遲”就不能成立了嗎?於是我們聽到了青山的反問:“若遲而無速,則以何聲為結構?”不僅要有“速”,而且“速”還要有大小:“速無大小,則亦不見其靈機。”——“結構”、“靈機”兩詞,便透露了青山的見解所在:“遲”字固然為樂曲的根本,心靜神遠、意在指先,這是彈琴的基本要求;然而“以意用”、“以意神”的“速”,才與“遲”結合在一起真正構成了樂曲展開中的千變萬化。不僅快曲中有“速”,慢曲中也同樣有“速”;“遲”與“速”的相互交融和生發,才使得一首樂曲真正具有了流轉不息的生命力。否則,就很可能淪為“學慢無法”:“蓋慢有度有候,故能款款曲曲,令人會心。雖曰慢調,而中必有緩急相間以成結構。若無法者,惟知彈慢而無節奏,則意味索然,何堪入耳。”(《大還閣琴譜·撫弦七忌》)

於是我們就能理解為何青山在本況的最後會提到伯牙的故事了:天地自然的磅礴元氣深深震撼了觀者的內心,觀者得之於心而應之於手,便也在指下奔湧出了天地間的萬千氣象;而那位著名的聽者則透過傾聽彈者指下幻化無窮的遲速流變,又回歸到了生生不息的自然。自然、內心、音樂,這三者都處於不斷的運轉變化之中;三者之間倘若能夠毫無阻礙地相互作用,便會構成一個完整的、周而複始的循環——或許理解了這個循環,就能真正理解整部《溪山琴況》;而所有的中國傳統藝術,其根本思路或許也都正在於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