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兒親自送我出宮,我望著他異乎沉靜的麵頰,禁不住道:“不管怎麼說,我所經曆之事定不及皇上的萬分之一,您……這些年過得還好?”
林兒灑然而笑,那笑容裏卻蘊育著不知名的傷感:“還好,也隻是還好。怎麼,姐姐覺得朕不好嗎?”
我登時心痛難忍,憂心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從前那個活潑明朗的少年不見了……”
他霍然回首,鳳眼深深地注目於我,道:“從前的姐姐不也不見了嗎?”
我一時語塞,委屈道:“你可知道這些年我是如何過來的嗎?我……”
林兒忽然重重一拳打在身旁的樹幹上,樹葉瀟瀟而落,正如這些年來縈繞不去的沉重回憶。
他默然望著石板麵上重重疊疊的落葉,悲笑一聲,緩緩道:“你知道朕這些年時如何過來的嗎?盛文鬱你知道吧?往日他與劉福通明爭暗鬥,動輒就要取朕的性命。朕能活到今日,全是當年忍受種種侮辱和欺負,一步步與奸臣、佞將們周旋而來的。朕那時要是流露出一點點憤怒和不平,非但是朕,連母後也難保安然。朕是不諳世事的少年,是受盡各方勢力排擠監視的傀儡。多少次,朕忍無可忍、退無可退,母後便用刀子在朕的肩上刺一個‘忍’字,如果沒有那時的痛定思痛,朕又怎會變成這樣?從前的朕,不屑於擁有這樣的一切,但朕再也不會是從前的朕!”
我震撼難言的望著林兒,這是我的弟弟嗎?那個溫文爾雅,純真可愛的弟弟……
心痛得像被細小的刀子一刃刃地剜著,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忍著淚水道:“皇上還有姐姐,從今以後,我再不會讓你獨自承擔這一切。我引來朱元璋,就是要與劉福通抗衡,好穩住皇上的位置啊!”
林兒報之一哂,不置可否的淡淡道:“朱元璋……不過是另一個劉福通罷了。”
難道說,他懷疑我回來是為了取而代之?
我瞠目以對,言辭懇懇道:“林兒,你有母親,可是我沒有。請你相信我,你是這世上我惟一的親人,咱們韓家,留在宮裏的隻有你我兩個人,能夠相依相靠的也隻有你我兩個人!我不是來指手畫腳的,我是來幫助你的!你不覺得你需要幫助嗎?於內,劉福通獨掌大權,朝野上下人心若蠱;於外,元廷虎視眈眈,妖兵割據地方。複國之路任重而道遠,我……”
韓林兒雙眸中黯星閃爍,最終拂袖道:“姐姐長途跋涉,也累了,明日再來宮中吧,也好見見母後。”
寬大的袖袍吞噬著嗚咽的夏夜風聲,也吞噬著我汪洋般漫湧不止的心痛和哀傷。
“皇上也早些休息吧。”
艱難地吐出這句話,我轉身而走,頓覺天旋地轉,茫然而又悲涼。我的親弟弟啊,到底是怎樣的往事,讓你連自己的姐姐也如此戒備!
方出宮門,卻見花雲已候立於門口,我調整心情,正容走過去,問道:“查得怎麼樣了?”
花雲邊為我領路,邊壓低聲道:“我從南方糧戶得知是亳州鑫源銀號支付的定金,入夜後一個兄弟進鑫源銀號翻帳,發現日期數目都吻合的隻有一家。”
我問道:“哪一家?”
花雲略頓一下,接口道:“亳州雅香樓。”
這下聽得我眉頭大皺,又是雅香樓,這個雅香樓的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我轉頭注目於他,吩咐道:“今晚,咱們就住雅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