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同為新聞人,對於特稿的理解也不盡相同。大家隻能一個“特稿”,各自表述了。
在我的概念裏,特稿的標準是以美國普利策新聞獎特稿部分為藍本的。我想,這也是本書的作者和編者們普遍認同的定義吧。
戴維?加洛克在其編撰的《普利策新聞獎特稿卷》前言中說:“一篇傑出的特稿首先要關注的應該是高度的文學性和創造性。”在美國的新聞前輩看來,特稿講究文本之美,強調細節、人情味、精巧的敘述與“文字的曆險和涉趣”。
這本書中收錄的特稿,有的可歸為解釋性報道,有的可歸為人物報道,有的本身也是新聞事件。在後來《南方周末》的特稿嚐試中,這些題材也多有涉獵。
而在我個人的理解中,特稿的定義還可以再清晰一些。故事和人的細膩呈現,應該是特稿的基本要義,它強調情節、細節,注重人物的內心挖掘。
廣義上講,每一篇客觀的新聞報道,都是曆史的一部分。要知道,曆史不應該僅僅由線條粗獷的大事件和大人物組成,它也應該是可感知的,有細節的。而所謂特稿,就承擔著為曆史提供細節的職責。人們喜歡說,真實的生活比小說更有戲劇性,倘若如此,特稿編采者就需要捕捉到生活中的“小說”。
在我們所處的時代,人們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以什麼樣的方式思考,他們有怎樣的內心情感,這些都需要特稿予以細膩的留存和傳播。這不是一些孤立的、瑣碎的細節,而是精心挑選的、足以觀照時代特質的細節。
某種意義上,細節裏的曆史是更真實的曆史。
3
2003年春夏之交,我們的特稿嚐試開始。那時候,像《南方周末》這樣明確亮出“特稿”標簽的新聞紙,少之又少(之前的《中國青年報?冰點》中的某些特寫,倒是很有特稿的特征)。
在美國,許多特稿發表在日報類媒體的周末版上,有的甚至以連載的形式。而在中國,日報周末版潮流早已盛極而衰,《南方周末》形態上其實也屬於周末版,隻不過沒有日常的日報版作為依托。這樣的周報,在國內也是鳳毛麟角。
周報類的新聞紙如何處理新聞,如何對待特稿這種形態,即使在《南方周末》內部,也一直是一個爭議性的話題。
《南方周末》是以報道重大新聞揚名立萬的,這也自有其合理性——這個社會的急劇變化、光怪陸離,簡直超出了人們的想象,也讓《南方周末》的記者們應接不暇。於是,特稿必然要麵對它的困境——當代中國是重大新聞的富礦,還有空間留給特稿寫作嗎?當代中國人生活在快節奏中,還有時間留給特稿閱讀嗎?
我在《南方周末》時的同事鄧科,把優秀的特稿看作“對抗時間的新聞美文”。他的意思,或許是說特稿讓新聞紙不僅僅是新聞紙。
而李海鵬則說:“也許要再過幾年,《南方周末》才能看清‘特稿’對它的貢獻……諳熟‘特稿’操作的重要意義在於,它的本質元素也就是周報周刊的本質元素的強化版,它的核心競爭力也代表了周報周刊的核心競爭力。”
這樣的觀點,尚且無法讓特稿擺脫在中國的現實困境。
作為編輯和記者,我自己也並不否認,特稿的閱讀率通常低於那些對重大新聞的直接報道,特稿的社會反響亦然。曲高和寡,這已經算很客氣的對特稿的評價了。激蕩的時代,浮躁的人群,使得特稿的光澤很容易蒙塵,很容易被忽視。
它的價值,難道更多地體現在“為曆史提供細節”?別忘了,報社總編可不是檔案館館長或曆史研究員。坦率地說,我也為特稿的“不合時宜”而困惑。特稿是給誰看的?我們無權指責讀者,我們也沒有資格說,自己的稿件和版麵是“辦給未來的讀者看的”。
我隻能祈願,中國的讀者們早些過上樂於品讀優質特稿的日子,它舒緩、優雅,它關照內心,它讓歲月可堪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