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觀察了3天。他知道那個男人在黃昏時候才能回來。在男人回來以前,那個總是掛著厚厚窗簾的窗口,沒有任何動靜。這等於說,他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翻找。
他的鋼銼和改錐沒有派上任何用場。他輕輕推一下門,門就開了。
他在客廳裏胡亂地翻找。他流了滿頭的汗。他沒有翻到一分錢。茶幾上有一筒打開的餅幹,露著金黃誘人的內容。他把那筒餅幹抓起來,胡亂地向嘴裏塞了兩塊。
他將近兩天沒吃任何東西了。他一邊吃,一邊推開臥室的門。便一下子愣住了。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側著身子,正盯著他看。女人的眼睛,含著笑。他也看她。其實他想逃走。很想。可是他的雙腳似被釘住,不由自主地顫抖。他扶著門,努力使自己不倒下來。女人笑了。她說你好。女人的臉色蒼白。那上麵,沒有一絲陽光的痕跡。他說你好。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嘴裏還塞著餅幹。這讓他的話,含糊不清。
女人說來了?他說來了。女人說你坐。他說不用。他稍微鎮靜了些。
腦子裏,閃出一千種可能,和一千種解決的辦法。
女人說你是來做鍾點工的吧?剛打出廣告,你就來了,這速度……他說是。心裏狐疑著。他把嘴裏的餅幹吞下,將右手伸進褲兜,抓緊了那把尖刀。
女人身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部電話。女人悄悄地、很隱蔽地把手伸過去。他往前走了兩步。他想隻要女人的手抓起電話,他就會掏出那把刀子,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女人的手,卻在距電話幾公分的地方停住。她打開床頭櫃的一個抽屜,從裏麵取出50塊錢,遞給他。說好了的,先給錢,女人說。仍是淺淺地笑。
他走過去,接過那張錢。然後愣愣地看著女人。女人說扶我起來。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起來。女人說扶我去陽台。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去陽台。女人坐上一張寬大的椅子,眯起眼睛。看得出女人很虛弱,她在輕輕地喘息。
女人說我坐一會兒就行,你慢慢吃。她指著他手裏的餅幹筒,冰箱裏還有,吃完了,你自己拿。他說不用了。竟有些難為情起來。隻是,他插在褲兜裏的右手,仍然緊攥著那把刀子。
你多大了?女人突然問。
23,他說,是周歲。
和我兒子一樣大。女人說,我兒子,和你一樣帥,一樣壯。
他的臉紅了。
不過現在他在海南,在當兵,女人說,我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
想他嗎?他問。
當然想。女人問,你失業?
是的,他承認。
沒關係的,女人說,像你這樣的年齡,機會一抓一大把。做鍾點工,不也是機會?女人開始咳嗽,仿佛要咳出五髒六腑。他不得不鬆開緊攥著刀子的手,握了拳,輕輕捶著女人的後背。
謝謝你小夥子,女人說,我兒子,以前,也常常這樣給我捶背。他的臉再一次紅了。你不悶嗎?他說,要不把窗簾拉開吧。
女人笑笑,好。
要不,把窗子也打開吧?透透空氣。他說。
女人再笑笑,當然好。
他拉開窗簾,然後把窗子打開。陽光和風灌進來,把陽台,以及他們,鍍上涼爽的金黃。
突然他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他驚了一下:他竟陪這個女人,在陽台上,整整待了一個下午!女人笑著對他說,時間到了,你該走了。冰箱裏還有餅幹,如果你喜歡吃,可以拿走。
他說真的不用了。轉身往外走。正碰到走向臥室的男人。他微笑著對男人點頭。男人的臉,滿是驚訝。他聽見男人走進臥室,問女人,誰啊?
女人說,鍾點工。鍾點工?什麼鍾點工……老天!醫生早囑咐過你不能亂動的!竟然還開了窗子!你不想活了?
男人的聲音,驚慌失措。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本來想離開,此時卻邁不開步。他重新敲門,走進屋子,在男人驚愕的目光中,從褲兜裏掏出那50塊錢,然後掏出鋼銼、改錐、鉗子、鋼鋸和尖刀。他把這些東西堆起來,壓住那50塊錢。
現在他感覺渾身輕鬆。
他重新走進臥室,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他說,是你把我,拉了回來。
即使是十惡不赦的人,也不會拒絕善良;即使是生命垂危的人,也依然能將善良傳送。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就像一根救命繩,不動聲色地把滑向水邊的人拉上岸,潛移默化地滋潤人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