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不同的女兒,在她降臨人世之前就深深地影響著我。
女兒出生之前,我就有打算做一件如今很少有人願意做的事:反正自己的職業是寫作,就寫一部百萬字大部頭的小說,如此可以推卻可有可無的應酬,用更多的時間呆在家裏,順便陪伴女兒。想想容易,真做卻難。女兒出生時,想寫的這部小說隻寫好開頭五萬字。中國作家協會突然要我去美國訪問,人去了心卻留在家裏,每到一地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往家裏打電話。從美國回來,進了家門,抱上嫩紅嫩紅的肉團團一樣的女兒,心裏一衝動,便匆匆寫了一部想為女兒這一代人掃清門檻的長篇小說《痛失》。小說完稿後,本來已簽給了上海文藝出版社,卻又無法抵擋本地長江文藝出版社的“陰謀詭計”。為了不落下不守信用的名聲,我不得不趕緊寫了一部《彌天》。接下來發生的問題更加嚴重:這期間,我為百萬字小說再次開頭寫成的十五萬字,其氣質與魅力,突然消失了。
在我苦苦尋找,圖謀拯救寫作之際,當初產科大夫告誡我們必須慎重提防的呼吸道疾病,終於還是在女兒身上應驗了。明明就在眼前的十五萬字不可挽回地漸行漸遠,明明不可能發生的疾病卻在女兒身上頻頻發作。
女兒是剖腹生下來的。由於不是正常分娩,沒有受到產道擠壓,女兒將來容易患呼吸道方麵的毛病。大夫的話一直被我們謹記在心,凡事都不敢有絲毫大意,卻還是應了大夫提醒的,俗話所說的那個劫字。
這一年春夏,女兒前後四次住進醫院呼吸專科。為了確診,我們隻能聽信主治大夫,做了幾乎所有的物理與化學方式檢查,到後來,就連我們一直堅決反對的胸部透視也不得不接受下來。前幾天讀到新聞,政府終於訂立法規,嚴格限製兒童接受胸部透視檢查的次數。可見先前我們聽信的那些傳言是有根據的。身心中累積太多的焦急、煩惱、疲憊和無奈,終於在不得不接受的胸部透視檢查的那一天爆發了。先前隻曉得女兒最不願意做心電圖,她害怕和討厭那些電線和電極。等到抱著女兒進了放射科,才明白還有女兒更害怕和討厭的。女兒好像已感到這種檢查可能產生的後患,從進門開始就死死摟著我的脖子,別說檢查,連放她下來都難做到。也不記得到底是怎麼做的,終於放女兒在X光機上後,她突然驚天動地大哭起來,爸爸媽媽四隻手也按她不住,第一次掙紮全身就被汗水濕透了。這時候她才兩歲多一點兒,還要再過兩年她才能接受那種必須全身麻醉才能做的手術。回想起來,女兒也許是將對醫院的那種強烈反應提前發泄光了。也不知按了多少次,這期間女兒因為力氣透支,也曾短暫喘息了一會兒。那些躲在屏蔽玻璃後麵不曉得幹什麼去了的大夫卻千呼萬喚不出來,錯過這難得時機。等到女兒喘過氣來,又開始拚命掙紮時,他們才現身,大呼小叫地催促我們將孩子弄好,後麵還有好多人排著隊。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我竟然揚起巴掌照準女兒的小屁股狠狠打了幾下。女兒卻不管,趁此機會趕緊爬起來,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哭喊著說:“我已經好了,再也不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