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在回家的路上長大(1 / 3)

一般聰慧的孩子在別人看來,父母會很輕鬆,其實正相反。

女兒大了。女兒上小學之後,我經常忍不住要對她如此說一說。除去一些情不自禁的喟歎,這樣與她說話,在心裏,更多的是想借此來激勵她,讓她更獨立,同時在安排自己學習和每天的起居上更加自律。女兒的確做得很好。時常聽到別的家長在一起抱怨,孩子才那麼小,卻要每天做作業到晚上八九點鍾。可女兒老愛在家裏反諷一樣地歎氣說,老師布置的作業真少,我一會兒就做完了,為什麼不多布置一點兒?上學後的第二個星期,有一天她趴在桌子上到了八點還沒下來。初時還以為作業上有問題。想過去問問,她連忙用手捂著,不讓我們看清楚她在寫什麼。就這樣奇怪地等到她終於休息了,才曉得她是嫌作業太少,便寫起日記來,那些文字,非常像模像樣,其中一些話,簡直讓我們驚豔,想不起來,她是何時何地學會了這樣表達自己的情感與思維的。今年冬天剛來時,有天晚上,她又在自己的屋子裏忙碌著,看她在台燈下麵手忙腳亂地查字典,就曉得她一定又是在寫什麼。殊不知,這一次她寫的是家庭健康方麵的規定:爸爸,為了防止感冒咳嗽,請全家注意以下幾點:一、多鍛煉;二、冬天到了,多看天氣預報,了解天氣變化;三、要知道何時脫衣、加衣,以免著涼。(特別是爸爸)。寫完了,她還用膠水粘貼在書房門上。

細細一想,這樣一些事情能算作是女兒長大了嗎?似乎不是。

上了學,女兒經曆的事情要比幼兒園多許多。首先是學校離家的距離要遠,不比幼兒園,出院門往左一拐,過一條大馬路,再進到另一處大院裏就算到了。而學校離家有足足五公裏。這樣的距離讓我曾經計劃,將去學校接女兒當成散步。為此,我當真試過幾次,不緊不慢地一路走過去,正好一個小時。因為院子裏的孩子大部分在這所學校,女兒早兩年就作了決定,要同那些帶著她玩的小哥哥和小姐姐進同一所校門。女兒終於在那所小學報上名,等到學校張榜公布具體分班情況時,她卻有些失望地說,隻差一點兒就分到一(4)班了。就因為有位小哥哥就是從一(4)班一路升級上去的,小哥哥對她說一(4)班如何好。她就以為所有的一(4)班一定同樣好。如果這還說明她尚且稚嫩的話,那麼,女兒無數次問我,家門口的411和108路公共汽車是不是可以到達她將來要去讀書的那所學校,一定要看成是她太渴望成長了。每一次我回答說是時,她就堅定地說,將來她要自己買票坐公共汽車上學,不用爸爸媽媽接送。每一次,我都要說,不行,哪怕坐公共汽車,爸爸也要陪你,直到你讀完小學、讀完初中、讀完高中為止,上了大學後爸爸才不再接她送她了。說這些話,我總是婉轉地告訴她,社會上有些不安全的因素,讓自己心愛的女兒,像斷了線的風箏那樣,在人潮如海的大街被人擠得東倒西歪飄忽無定,爸爸實是不放心。

長篇小說《聖天門口》是女兒出生前後開始寫的,閉關六年,小說出版了,女兒也要上學了。我也答應暫時放下自己的寫作,出任一家文學雜誌的主編。二○○六年這一年,我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可以充分自由地安排自己的時間,女兒從上學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有享受到我所承諾給她的親自接送待遇。一方麵是因家裏隻有太太會開車,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必須每天在被長江分隔在南北的家與單位之間來回奔波。我隻是偶爾替太太頂頂班,所以,女兒似乎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每次見到是我在接她,便會隨口說上一句,爸爸,是你呀!然後,便是行使她那不可能再有誰能擁有的特權,要我將頭低下來,讓她貼在我的耳邊說上那句百聽不煩的悄悄話:今天你要寵寵我!上了小學的女兒眼界不一樣了,不再是隻想吃一根烤香腸了,每一次她要帶著我去那家賣珍珠果茶的小店,任由她選一種飲品。隻有一次例外,我對她說,今天爸爸想買點兒別的給你吃。我剛說出來是麥當勞的雞翅,女兒便在街邊咯咯地笑起來,說我真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她正想告訴我,我就說出來了。

還是說接女兒的事吧,那天是十二月四號,我、太太、女兒班上的數學老師、托管站的老師、學校門房的伯伯、太太的女同事也是女兒要好的那位小姐姐的媽媽、還有遠在家鄉正好有事打電話找我的一位老朋友,全都被她嚇壞了。那天是周一,是我必須上班的日子。太太也是有事,下午四點鍾時突然在電話告知,要我去學校接女兒。這時候離女兒放學時間隻有四十分鍾了。任何一座城市都是怕堵車,被兩條大江隔成幾塊的武漢曾經有過一輛汽車趴在長江二橋上,導致整座城市癱瘓的記錄。我要去學校接女兒,這座常常讓人覺得十分要命的橋梁卻是無法繞過去的緊要咽喉。輕鬆時我點過數,從單位出來,到女兒的學校,大約有十五六個紅綠燈,隻要趕上一個,就沒有躲得過的。最快的也得半個小時,慢一點兒就得四五十分鍾甚至誰也說不準會在路上堵塞多長時間。那天天氣有些陰冷,出租車跑得不快也不慢,離學校還有兩百米時,就看到有學生放學了。下了車,到接送點一問,說是女兒班上的路隊已經出來。環顧四周,沒有女兒的人影,更聽不到女兒撲上來時那一串串讓人心醉的童音。我以為又像前一次,也是遲到幾分鍾,結果發現女兒正在教室裏做清潔。然而,這一次,女兒班上的教室門已經上了鎖。我又以為,像有一次,也是沒有正好趕上放學時間,結果發現托管的老師,將並沒有將下午放學的女兒托付給她們的女兒順便帶回托管站了。我還以為女兒有可能在學校操場邊,她更喜歡的百草園裏與同學一起做如同蝴蝶翻飛一樣的遊戲。我甚至還到女兒要我寵她的那家飲品店前看過,雖然明知女兒身上沒有一分錢,不可能饞成一隻隻想吃好東西的小貓———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沒女兒的蹤影,女兒最有可能等待我們的學校門房旁邊,隻有一群我所不認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