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子安從背包裏翻出紙巾往我手裏塞,我閃了又閃,他固執地把一包紙巾塞到了我的手裏,隨即也脫下衣服遞給了我:“穿我的。”
我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直直地盯著霍希。他最怕冷,每到冬天都會穿得像個球似的。這個時候卻把衣服披在了我身上。
“霍希,你不冷嗎?”我的眼睛居然氤出一片朦朧的水汽,看不清他的長相。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你穿著,我不冷。”
零下3攝氏度,柳樹幹枯的垂枝上都掛滿了冰淩。我嗬出一大團白氣,裹著他的羽絨服站在那裏。霍希隻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他對我說,他不冷。
數學論理和喜歡的心情如出一轍,結果無非就是兩個,正確或錯誤,喜歡或不喜歡。但是我們總要花費大量時間去據理力爭,從各種事件和實踐中分析細枝末節,每個人都好像偵探一樣,從蛛絲馬跡裏尋找證據。
不知道這樣充分的條件我能不能用來證明,其實霍希對我也有動心。
8.
其實我知道很多關於霍希的事情。他喜歡喝茶不喜歡喝咖啡,喜歡在沒課的時候去圖書館看書而不是在寢室裏上網,他偶爾喜歡去瀾園餐廳吃炸羊腿,還會給我捎上一隻。
我甚至無聊到在電腦裏數學模型,取名為hope。我輸入了大量的數據,甚至把每次相遇的時間都算上了,企圖讓最後的運算結果得出一個好數字。因為我相信,隻要我得出了一個好數字,我就能和他在一起。
與此同時,我這才知道,在我大學開學之後,竇子安居然因為我,不遠萬裏跑來做交換生。盡管他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但是這廝義無反顧地就這樣來了。
他成日堵在我的教室外麵、寢室樓下,傻嗬嗬地適應著和澳洲截然不同的天氣和習慣。有幾次我在圖書館做作業寫得晚了,他就一直守在離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看書,連那本《上下五千年》拿倒了都不知道。
他為我選了自己最不喜歡的專業,拚了命地愛上老北京的一磚一瓦,隻為我在瘋狂追逐霍希的同時能回頭看一看那個同樣追著我的影子的那個他。
很多時候我都想問竇子安一句:“你傻不傻啊?”但是話到嘴邊,總覺得這個問題好像反問,我到底是在問他,還是在捫心自問。
畢業季節悄悄降臨。霍希穿著學士服被很多人拉去拍照,我又被阻擋在外麵。
等到人少的時候,我走上前去,霍希愕然抬頭:“米唯辭?”
“恭喜畢業。”我有些言不由衷,“你還繼續考研嗎?”
他搖了搖頭:“不考了,在畢業之前我的工作找好了,在寧夏那裏。”
霍希拉著我坐下,我倆坐在草坪上。四月的風聞起來有些熱熱的,青草的味道被太陽曬得蒸騰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的人群對我說:“以後我不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按時吃飯,不能因為找資料餓到胃疼。冬天的時候不要穿得太少,女生穿得太少會凍出病的。知道你成績好,就不囑咐你關於學習的問題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我突然說了一句:“霍希,我喜歡你。”
身邊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我的褲子上突然有兩點水花。再伸手摸上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哭了。
霍希伸手將我的腦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這是我第一次靠在他的身上。學士服是租來的,味道有些難聞。但是霍希身上有好聞的香味,我的眼淚越發止不住了:“你知道嗎,我從高一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那個時候你穿著灰布大褂,站在茶館的舞台上說書。說到錦毛鼠白玉堂偷竊包拯的官印,那一段我可以背下來了。後來我知道你是霍望的哥哥,我這才和他和好。而且我最討厭吃草莓味道的冰激淩,其實我討厭一切甜食。但是你給的,我全部都吃了。我追著你考上了X大,我甚至為你建立了數字模型……霍希,我喜歡你。”
他回答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很堅定地說:“抱歉。”
我心中那個關於愛的金字塔突然塌陷,轟然倒塌的那一刻,我的血肉一陣絞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在我的體內死掉了。
“為什麼?”我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因為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你開心我會開心,你難過我也會難過。但是你要知道,這些都不是愛情。”
那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好久好久,久到夕陽將我們二人的影子疊在了一起。我心裏很清楚,在我體內死掉的那一部分,名叫霍希。
後來我在學校裏漫無目的地亂走,竇子安一直跟在我的身後。他不說話,也不趕上,就是跟著,跟了好久。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寢室要關門,他這才出聲問了我一句:“米唯辭,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殘忍地複製了霍希給我的那句話:“抱歉。”
他一向陽光燦爛的臉上頃刻間便憂鬱了下去,強撐起來的笑容連我都看不過去。竇子安操著不太熟練的中文對我說:“沒關係啊……我可以等的。一年不行還有兩年,兩年不行還有三年。我有一輩子可以等,等你回頭,我就在你的身後。”
9.
霍希看到我那身衣服的時候又皺起了眉頭,多年不見,我還是能猜到他的表情。霍希對我說:“你就不會好好穿衣服嗎?”說完之後,他脫掉了自己的黑色羽絨外套,甩到了我身上。
我拉著跟在身後的竇子安:“你看,我的男朋友更不會好好穿衣服,他穿著短袖就上了飛機。”
“你們兩個……”霍希歎氣,“快點上車,我帶你們去酒店休息。”
車過高速,傍晚的北京華燈初上。我看著窗外轉瞬即逝的景色,自己的青春也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
後來我去澳大利亞做交換生一年,我爸的生意更好了。他的目光跨過了半球,直接把家安在了澳洲。於是我不用坐長途飛機回家過年。我再也找不到各種借口返回神州大陸,返回那一塊霍希曾經待過的地方。
我去了澳洲,竇子安便也放下了一切追著我的腳步回了澳洲。我嘲笑他諷刺他甚至還吼過他,但是這廝絲毫不為所動,隻是秉著城牆厚的臉皮賴著我的身邊,逢人便說:“這是我還沒追上的女朋友,米唯辭。”
他為了我把中國曆史學得很好。他帶著我去了很多地方旅遊,中文也利索了起來。
我問竇子安:“你為了我改變,值得嗎?”
竇子安隻是摸了摸後腦勺:“值得啊,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那個時候我終於落下淚來。那是我第一次為了除霍希以外的人流淚,當初被霍希拒絕的時候,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喜歡任何人了,但是這個窮追猛打怎麼都趕不走的竇子安卻成了我的例外。
愛情永遠都是屬於勇敢的人。他們用熾熱的心融化風霜,用堅定的腳步走向那一份最美好的感情。
這次坐飛機回國,是我媽媽告訴我:“聽說霍希領證了,好像半年之後的婚禮,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畢竟你們原來關係挺好的。”
我掰著指頭算過時間,距離我見他的第一麵,已經過了六年。
六年時間能夠將一座城市改頭換麵,能夠讓一個人的感情滄海桑田。
當我再次拿起電話打給霍希的時候,電話那頭的一聲喂,卻讓我湧起了老朋友一般的熟稔。我們聊了很久,毫無掛礙,似乎根本沒有那一段空白的隔閡和往事。
原來我也可以和他聊上這麼多無關風月的事。我放下電話的時候,竇子安還在一邊緊張兮兮地看著我,我嗬笑一聲望著他說:“放心,我最喜歡的人是你。”
他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不過固執地訂上了兩張機票跟著我回國參加霍希的婚禮,生怕我和霍希舊情複燃。
10.
婚禮上的霍希很帥,我從沒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他幫新娘戴上戒指,我居然被感動哭了。
竇子安給我遞紙,我接了過來。看著台上那個麵容模糊的新娘,心底終於釋懷。
司儀在台上舉著話筒大聲說著讓台下的嘉賓祝福這一對新人,我舉杯的時候,嘴角的笑容不變。
寫滿暗戀的時光就在這觥籌交錯中落幕,霍希的笑臉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這樣就可以很好了。我用力閉了閉眼,看向了站在自己身邊的竇子安。經年已逝,陪伴在身邊的人,才是屬於我的最圓滿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