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王安石是並稱於世的兩大文豪,二人惺惺相惜,互相仰慕,常在一起談詩論文。

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到黃州任團練副使時,王安石已經二次辭相,蘇軾特意繞道金陵去拜會了他。

彼時王安石外出遊玩未歸,侍奉王安石的老兵便領他到書房等候。蘇軾百無聊賴,瞥見書桌上有首詠菊的詩,隻有“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兩句,顯然還未寫完。拿起來沉吟半晌,搖了搖頭說:“不通,不通。”

正巧老兵端茶過來,隨口問道:“蘇大人在和誰說話?”

“在說王大人的詩。”蘇軾笑著指了指書桌。

“昨晚風刮得很大,小人四處查看,隻有書房的燈還亮著,便沒來打攪,原來王大人是在寫詩啊。”

“想必是的,”蘇軾點點頭,“王大人還是喜歡熬夜,你要勸他多休息啊。”

“多謝蘇大人關心,小人記住了,回頭一定多勸勸王大人,隻是這詩……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這第一句,”蘇軾拿起詩稿說,“‘西風昨夜過園林’,何為西風?一年四季的風都有名號,春天為和風,夏天為薰風,秋天為金風,冬天為朔風。而金木水火土五行,又分別對應西東北南中五個方位,西方屬金,那西風自然就是金風,是指秋天對不對?”

“哦,哦。”老兵不甚了了,隻諾諾地點著頭。

“你再看這第二句,”蘇軾接著說,“‘吹落黃花滿地金’,何謂‘黃花’?就是菊花嘛。菊花性屬火,開在深秋,最耐風寒,即便枝幹焦枯,那花瓣也不會脫落,說‘吹落黃花滿地金’豈不大錯特錯了?”

老兵依舊雲裏霧裏,說:“小人讀書少,蘇大人說的話也聽不太懂,不過王大人既然這樣寫,想必也有一番道理,不如等王大人回來你們好好論個輸贏。我去外麵看看大人回來沒有。”

“沒事,沒事,你去吧,我隨便看看。”蘇軾擺了擺手。

老兵走後,蘇軾喝了會茶,翻看了兩本書,之後又拿起那兩句詩,又搖了搖頭,說:“唉,介甫兄真是老了,連詩文也退步了。”

一時興起,竟提筆依韻續了兩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寫完將詩稿折疊,壓於硯匣之下,然後信步走出書房。

老兵正在院門口張望,見蘇軾出來,忙跑過來招呼:“王大人還沒回來,看來蘇大人要多等會兒了。”

“王大人外出一般都什麼時間回來?”蘇軾問道。

“這個沒準兒,有時半天就歸,有時很晚才回來,在外麵過夜的時候也有。”

“哦,這樣啊,”蘇軾想了想說,“我還要急著趕路,今天就不等了,改天再專程前來拜訪王大人。”

說著與老兵拱手道別。

蘇軾剛走不久,王安石就優哉遊哉地騎著驢回來了。老兵將剛才的事一一稟報,王安石又看了蘇軾續寫的兩句詩,不禁歎了口氣,說:“京城的菊花確實很少落瓣,可並不代表所有地方的菊花都不落瓣啊,屈原《離騷》裏就有‘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詩句。這個蘇子瞻,有才是有才,就是缺乏曆練啊。”

頓了一頓,又說:“不過他到了黃州會懂的。”

第二年重陽節,黃州一連刮了好幾天大風,庭院裏的菊花被吹落一地,蘇軾這才明白自己錯了。

過了些天,正好有個與王安石相熟的朋友去金陵,蘇軾便寫了封信讓他帶去,說自己去年看到詠菊詩,信筆塗鴉,很是後悔,請王安石勿怪。

王安石看完信,笑著對來人說:“子瞻明白就好,何必多此一舉,老夫還不至於這麼小氣。不知這蘇學士最近有何大作啊?”

“子瞻兄有天晚上喝醉了,醒來即成一篇《成都聖像藏記》的妙文,我當時抄了,一直帶在身邊學習。”來人興奮地說。

“哦?快拿來一閱。”王安石也興奮起來。

來人從懷中取出文稿遞上,王安石邊看邊點頭,讀到興起處,忍不住高聲讚歎:“妙,妙文,子瞻真是人中之龍啊!”

待到末尾,王安石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思忖著說道:“文章好是好,不過也有一字用得不太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