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於是上前牽驢,順著王安石手指的方向行進。村子看著挺近,可左繞右繞,走了許久才到。

入村處有一片樹林,蔥蘢茂盛,林間卻很平整,放置著許多石桌、石凳,顯然是個休閑的好去處。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坐在那裏聊天,熱鬧地談論著什麼。

王安石一下來了興趣,讓老兵牽著驢子去吃草,自己也顧不得口渴,徑直湊了過去。隻聽一個說道:“每次讀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幾句,我都深有感觸,想起那次進京趕考的情形……”

原來是在談《詩經》,王安石更加來了興致,索性坐在了離他們不遠的一棵樹下。

“張兄又發感慨了,說實話,我還是更喜歡‘秩秩斯幹,幽幽南山’的意境,多像咱們這裏……”張兄對麵那人一臉的滿足愜意。

“李兄的‘秩秩斯幹’當然好了,隻是這不是年輕人的心態。”李兄旁邊那位歲數偏大,顯然不同意這種說法。

“趙兄說得不錯,隻是博取功名談何容易?所謂‘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啊。”那個姓李的想起自己幾次應試落第,命運多舛,不禁歎氣搖頭,大發感慨。

這一搖之下,卻看見了王安石。

“請問你也讀過書嗎?可聽得懂我們說話?”姓李的好奇地問。

眾人隨聲轉頭,卻見一個瘦弱的老頭兒坐在樹下,衣衫破舊,邋裏邋遢的,正聽得入神。

“哦哦,還行。”王安石語焉不詳,含混答道。

一個老叫花子居然聽得懂《詩經》,這幫人像是受了侮辱,紛紛討伐過去。

“‘還行’是什麼意思?聽得懂就是聽得懂,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到底讀過書沒有?”那個姓張的說。

“書倒也讀過一些,你們說的我也都能聽懂,所以才聽上一聽。”

“讀過一些?”姓趙的顯然不屑,“上過幾年私塾?”

“這個嘛……”王安石笑笑,一時竟不知怎樣回答。

見王安石不說話,那姓趙的更加來勁,陰陽怪氣地戲謔說:“敢問這位前輩老先生怎麼稱呼?”

一幹人哄然大笑,全都表情詭異地看著王安石,看他怎麼回答。

王安石有些生氣,扶著樹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緩緩說道:“姓王,名安石。”

眾人哄笑的臉突然僵住,笑聲也戛然而止。樹林裏登時變得異常安靜,就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都顯得那麼刺耳。

“王……安石?”姓趙那人怯怯問道,“可是前任宰相……王安石?”

“正是鄙人。”

王安石說完扭頭便走,留下一幹人直愣愣杵在那裏,許久都沒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