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是在蔣山的半山腰找到王安石的。

王安石隱居金陵後,每天都要騎著驢到處轉轉。然而歲月不饒人,近兩年他明顯感覺身體不做主,不是腰酸就是背痛,前段時間還偶染風寒,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今早起來,王安石燒退了,人也很有精神,便又騎著驢出門了。

侍奉王安石的老兵平時也多跟著他,隻是這兩天身體也不太好,王安石便讓他在家休息。

見老兵跑得氣喘籲籲,不停地用袖子擦著虛汗,王安石忍不住責怪他:“你不在家好好養著,怎麼又跑出來了?”

“陳升之要來看望大人,說是後天到。”

“那也不用大老遠跑來啊,我稍晚些就回去了。”

“大人的病剛好,小的也實在放心不下,正好聽說這個事,就順便過來看看您。”

“真是難為你了。”王安石搖了搖頭,有意無意地望著遠處的一片綠色,腦海中卻閃現出十幾年前的一副情景。

王安石和陳升之是有些淵源的。陳升之起初叫陳旭,後來因避神宗趙頊的名諱,才改為陳升之。王安石升任副宰相時,陳升之為樞密院的二把手,變法之初,神宗為了防止各部門掣肘,聽從王安石建議,設立了一個專門的決策機構——製置三司條例司,由王安石和陳升之共同主持。

一開始二人相處得很不錯,有事一起商量,政見上也沒什麼太大分歧。可過了幾個月,陳升之升任為宰相,又覺得這個製置三司條例司權力太大,有礙宰相的權威,便上書請求裁撤該司。

他的理由很充分:“宰相的職責是統攬全局,所有部門都應包括在內,而這個製置三司條例司卻不受宰相掌控,不合常理。”

王安石心想你早也不說晚也不說,當了宰相才說,這不是攬權是什麼,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陳升之的建議不但沒被采納,反而引火上身,人們紛紛質疑他的人品,說他得魚忘筌(筌是捕魚用的一種竹器。捕到了魚,就忘了捕魚的器具。比喻事情成功以後就忘了本來依靠的東西),背後管他叫“筌相”。陳升之感覺顏麵盡失,從此稱疾不朝,又趕上母親去世,索性堂而皇之地回家丁憂(朝廷官員的父母親去世,無論何人,都必須辭官回家守孝二十七個月,叫丁憂)了。後來陳升之真的得了腳疾,神宗便召封其為秀國公,讓他就近在揚州做了個通判。

往事悠悠,王安石兀自出了會神,這才扭過頭來,問老兵:“陳大人來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具體的事。陳大人家的祖墳在潤州,離咱們這不遠,每年的冬至、寒食節他都要去祭祖。這次陳大人聽說您病了,特別申請了皇上,繞道來看你的。”

“嗬嗬,老夫的病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這不全好了嘛。”王安石說著舒展了一下筋骨,“不過這陳升之可是好多年沒見了,老夫也想見見這個老朋友呢。”

“咱們要不要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王安石愣了一下,接著又擺了擺手,“老朋友敘舊有什麼好準備的,我現在就是一個山野村夫,想來陳大人也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