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身份案(3 / 3)

我走時,他還在抽著那隻黑色的陶製煙鬥,我相信明晚再來時會發現,他已掌握了足夠的線索來確定瑪麗·薩瑟蘭小姐那位失蹤的新郎到底是何許人。

由於我有一個患者病情嚴重,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忙碌在他的病床邊,快六點時我才真正得到空閑,於是跳上一輛雙輪小馬車直奔貝克街,心裏有些著急,怕去晚了會趕不上這件案子的結局,不能幫什麼忙。我見到歇洛克·福爾摩斯時,他正獨自一人在家,瘦長的身子深陷在扶手椅中,正處於半入眠狀態。讓人心生恐懼的是,他麵前擺著一排排燒瓶和試管,散發出一股刺鼻的鹽酸味兒,這表明他一整天都沉醉於他喜歡的化學試驗中。“喂,事情怎麼樣?”我邊問邊走進門。“完了,是硫酸氫鋇。”

“不,不,我說的是那個失蹤之謎啊!”我叫道。“啊,那個!我想的卻是我一直在做試驗的這種鹽。雖然我昨天提到,這案子沒有什麼神秘的地方,但還是有些有趣的細節。唯一的不足是我擔心那個混蛋會逃過法律的處罰。”

“他是誰?他為什麼要拋棄薩瑟蘭小姐呢?”福爾摩斯剛要回答,樓道裏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然後是咚咚咚的敲門聲。

“是那位姑娘的繼父詹姆斯·溫蒂班克先生。”福爾摩斯說道,“他給我的信上說,將於六點鍾前來。請進吧!”進門的男人身強體健,中等身材,三十來歲,下巴刮得幹幹淨淨,膚色淡黃,一副殷勤、阿諛奉承的樣子,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閃著逼人的光芒。他詢問地打量了我們倆一眼,把那頂有光澤的圓式帽子放在衣架上,欠身鞠了個躬,側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晚安,詹姆斯·溫蒂班克先生,”福爾摩斯說道,“我想這封信是您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吧,在信中您和我們約定在六點鍾見麵,沒錯吧。”

“是的,先生。我可能來晚了一點兒,不過我沒辦法。我很抱歉薩瑟蘭小姐用這種小事來打擾你們,我覺得還是不要讓外人知道的好。她來打擾你們,這是我非常不同意的。你們也已看到了,她的脾氣不好,又容易貿然行事,她一旦決定幹什麼就控製不住自己。當然我並不介意你們知道這件事,因為你們跟警察不一樣;但是讓這種家庭醜聞傳到社會上去還是不太好的事。而且,這麼做也沒有什麼用處,你們不可能找到霍斯摩·安吉爾這個人。”

“正相反,”福爾摩斯平靜地說,“我有足夠的信心,我一定會找到那位霍斯摩·安吉爾先生。”溫蒂班克先生聽了這話身子猛然一驚,手套掉在地上,他說道:“你這麼說,我真是太高興了。”“你知道嗎,”福爾摩斯說,“打字同手書一樣能表現出一個人的性格。除非打字機是新的,否則兩台打字機打出來的字絕不可能完全相同。比如,有的字母磨損得更厲害些,有的字母隻磨損了一邊。溫蒂班克先生,請看你自己打的這張短箋,字母‘e’總是有點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總有點兒缺損。此外還有其他十四個更加明顯的特征。”

“我們都是使用事務所裏的打字機來回複信函,所以磨損是必然的。”溫蒂班克說,小眼睛很快地瞄了一下福爾摩斯。“溫蒂班克先生,現在我們開始真正有趣的研究,”福爾摩斯繼續說,“我想在這幾天再寫一篇短小的專題論文來說明打字機以及打字機與犯罪的關係,這個問題我曾很留意。我手邊有那個失蹤的男人寫的四封信,全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不僅每封信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尾巴的,而且要是用放大鏡看一看,我所說的那其餘十四個特征也是清晰可見的。”

溫蒂班克先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撿起帽子,說:“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想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花費時間。如果你抓到那個人,請別忘記通知我一聲。”

福爾摩斯大步上前,鎖上門,說:“那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已經抓到他了。”“什麼,真的嗎?人在哪兒?”溫蒂班克先生喊道,嘴唇唰地一下變白了,眼睛亂轉,像老鼠掉進了捕鼠籠裏一樣。“啊,你叫也沒用,一點用處也沒有,”福爾摩斯溫和地說,“溫蒂班克先生,事實擺在眼前,你是賴不掉了。你竟然說我不能解決這種簡單的問題,真是豈有此理。這個問題其實真是簡單!坐下吧,先生,讓我們談談。”客人突然癱在椅子上,臉色慘白,額上見汗,結結巴巴地說著:“這……這還不到提出訴訟的程度。”

“的確,也許如此。但是,溫蒂班克先生,你所做的事,是我所見過的最自私、最殘忍、最不人道的把戲。我把事情詳細說一遍,如果不對請糾正我。”

溫蒂班克蜷縮成一團,耷拉著腦袋,精神全線崩潰。福爾摩斯把腳放鬆地踩著壁爐台的一角,手插在口袋裏,身子略仰,自言自語似的開始說起來。

“一個貪圖錢財的男人跟一個年齡比他大得多的女人結了婚,”他說道,“隻要女兒跟他們住在一起,他就可以隨便用她的錢。就他們現有的情況看,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失掉這筆錢,情況將惡化不少,所以必須保住它。女兒心地純潔真誠善良,個性溫柔多情,因而一直獨守空閨。不然,有她這樣品貌和收入的姑娘早就為人之妻了。一旦嫁了人,他就失掉了每年一百英鎊的收入,他一定要阻止她的婚事。他顯然是想方設法把她關在家中,不讓她和同樣年紀的朋友們交往。不久,他發現這樣做不是長久之計。她開始變得不聽話了,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要去參加舞會了。這麼一來,該怎麼辦呢?他那詭計多端的繼父想出了一個毒辣的妙計。得到妻子的默許和幫助後,他把自己偽裝起來,給敏銳的眼睛戴上墨鏡,給自己的臉戴上假髭和毛茸茸的假絡腮胡子,讓自己的語音聽起來低沉柔潤。因為女兒眼睛不好,他的偽裝就更是無懈可擊。他以霍斯摩·安吉爾先生的名義出現。他向自己的女兒求愛,杜絕一切她可能愛上別人的機會。”

“我當初僅僅是跟她開玩笑,”客人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陷得那麼深。”

“那根本就不是玩笑。不過,那位年輕姑娘確實是被衝昏了頭腦,始終以為她的繼父是在法國,從來不認為她被騙了。她得意於那位先生的殷勤奉承,而她母親的一片讚揚聲使她更加高興。這樣安吉爾先生開始造訪,一擊成功後,事情繼續發展下去。經過幾次接觸後,二人訂了婚,這樣姑娘就不會移情別戀了。但是騙局不能永遠繼續下去,總是假裝去法國出差也太麻煩了,所以決定把事情做一個收場,並且使姑娘受到深刻影響,以防她再看上別人。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把戲:手按《聖經》,發誓白頭偕老,婚禮當天的早晨暗示可能發生某種事情等。詹姆斯·溫蒂班克希望薩瑟蘭小姐對霍斯摩·安吉爾忠貞不渝,在等待和盼望中度過自己的妙齡階段,總而言之,可使她在以後的十年裏不會移情別戀。霍斯摩陪她到了教堂門口,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耍起了老花招,從四輪馬車的這扇門鑽進去,又從那扇門鑽出來,輕輕鬆鬆地溜走了。我認為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溫蒂班克先生!”

在福爾摩斯講述經過時,我們的客人恢複了常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譏嘲的神情。“不管是真是假,福爾摩斯先生,”他說道,“你聰明絕頂啊,但你還是不夠聰明,不然你就會看到是你在侵犯法律,而不是我。我一直都沒有做出什麼可以被起訴的事,但是你把門鎖上,隻這件事就可以使你因‘攻擊人身和非法拘留’而被訴諸法庭。”

“也許如你說的,法律不能製裁你,”福爾摩斯說著打開鎖,把門打開,“可是你確實應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要是這位可憐而無辜的姑娘有兄弟或朋友,他們會毫不留情地鞭打你這個家夥的!”但那個男人隻是嘲諷地冷笑著,福爾摩斯憤怒得臉都漲紅了,他繼續說道:“雖然我的委托人沒有給我這樣的權力,但是獵鞭近在咫尺,我想我還是狠狠地抽……”他跨步上前去拿鞭子,但是鞭子還沒拿到手,我們就聽見樓梯上響起乒乒乓乓的腳步聲,然後大廳門嘭地響了一下,我們從窗子向外看,詹姆斯·溫蒂班克先生正拚命地在大路上奔跑。“真是個無恥的敗類!”福爾摩斯邊說邊笑,一屁股坐進他的扶手椅,“那個壞蛋犯了這麼多事兒,總有被送上斷頭台的一天。從幾方麵來看,這個案子還是很有趣的。”“我現在還不能全麵了解你是怎樣進行推理的。”我說。

“唔,顯然第一步應該想到的是:這個霍斯摩·安吉爾先生的奇怪行為一定有什麼目的,不難看出,能從這件事中真正得到好處的隻有這個繼父。然後看這個事實:兩個人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一個人出現時,另一個總是不在。這是很有啟發性的。墨鏡、奇異的話聲、毛蓬蓬的絡腮胡子都表明著偽裝。這些也說明了一些問題。他用打字來簽名,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她一定非常熟悉他的筆跡,從最細小的方麵也能分辨出他的字。這個做法不能不令人生疑。所以,當你把這些看起來孤立和無聯係的細節拚湊在一起時,就會發現它們指向同一目標。”“你怎樣證實它們呢?”

“一旦認出了犯人,其他的事就好辦了。我認識這個人工作的商行。我把那份印在報紙上的尋人啟事仔細分析後把其中可能是偽裝的部分都去掉——絡腮胡子啦、眼鏡啦、聲音啦——然後把這份尋人啟事寄給商行,請他們仔細想一下去掉了偽裝部分的這個人的外貌是否和他們商行裏一位經常出外旅行的人相似。我已注意到打字機的特點,我寫信到他的辦公地點給他本人,問他是否有時間來一趟。正如我期望的,他是用打字機打的回信,這樣就可以辨別出前後信的某些相同的毛病。郵局送來的來自芬丘奇街韋斯特豪斯·馬班克商行的信中說,外貌描述與他們的雇員詹姆斯·溫蒂班克的各個方麵都十分一致。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那麼,薩瑟蘭小姐呢?”“即使我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她也不會相信的。這正應了那句波斯諺語:‘打碎一個女人心中的幻想,就像從老虎身旁搶奪小虎一樣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