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博斯科姆比溪穀奇案(2 / 3)

我們在旅館裏喝茶以作休息,雷斯德說:“馬車我已經雇好了,我想以你的性格,一定希望盡快趕到作案現場去。”福爾摩斯回答說:“客氣了。是否現在去得看晴雨表上是多少度。”雷斯德聽了這話很驚訝。他說:“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水銀柱上是多少度?我看是二十九度。無風無雲。我這裏有一盒香煙可以抽,而且這裏比一般農村旅館舒服。我看今晚不用出去了。”雷斯德朗聲而笑。他說:“看來,你已經根據報紙下了結論。這個案子的案情一目了然,你愈是深入了解就愈是清楚。當然,我們不好拒絕如此嫻淑端莊的女士的要求。雖然我一再強調,我辦不成的事,你也不行,但她堅持一定要問問你的意見。噢,上帝,她來了。”他還沒說完,一位異常秀麗的年輕女士匆忙地走了進來。她的藍色眼睛晶亮,雙唇微張,兩頰略紅,可以看出她的激動和憂心,甚至忘記保持女性的矜持。

她道:“噢,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同時眼光在我們兩個人身上轉了一圈兒。憑著一個女人的第六感覺,她把目光鎖定在我的朋友身上,“你來了我很高興,我趕到這裏來是為了向你說明,我知道詹姆斯是無辜的,我希望你了解這一點,從這一點出發偵查此案。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他的為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這個人心軟,連個螞蟻都不肯傷害。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不能接受這種指控。”

福爾摩斯說:“請相信,我會盡力去證明他的清白。”“看過證詞以後,你一定有了自己不同的結論。難道你沒看出這其中的毛病嗎?你不認為他是無辜的嗎?”“我想你說的可能對。”

她高興地仰起了頭,以蔑視的眼光看著雷斯德大聲地說:“好啦!你聽到了嗎!他給了我希望。”雷斯德聳了聳肩說:“我想這結論下得十分草率。”

“但是,他是對的。噢!我知道他是對的。詹姆斯決不會幹這種事。至於他和他父親爭吵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不說出來,一定是因為怕牽連到我。”“為什麼這麼說呢?”福爾摩斯問道。

“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詹姆斯和他父親為了我的緣故意見不合。麥卡錫先生迫切希望我們結婚。我和詹姆斯從小就親如兄妹。當然,他還年輕,沒有經過生活的考驗,而且……而且……唔,他並不想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結婚。所以他們吵了起來。我肯定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福爾摩斯問道:“那你的父親呢?他是什麼意思?”“噢,是的,他也不同意。隻有麥卡錫先生一個人讚成。”

當福爾摩斯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時,她嬌豔、年輕的臉忽然紅了一下。他說:“謝謝你提供的這個線索。我想明天去拜訪你父親,能見到他嗎?”“我怕醫生會拒絕父親見客。”“醫生?”“是的,可能你沒聽說過,我父親的身體狀況不佳,這件事更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一直臥床不起,威羅醫生說,他的健康已極度損害,他的神經係統極度衰弱。在這兒我父親唯一在維多利亞時認識的人就是麥卡錫先生。”“哈!在維多利亞!是個重要線索。”“是的,在礦場。”

“這就對啦,在金礦場;就我所知,你父親是在那裏發了財的。”“是的,你說得完全正確。”“謝謝你,特納小姐。你的這番話給了我很大幫助。”“如果你明天有什麼新的進展,請馬上通知我。你也許會去監獄看望詹姆斯。噢,如果你去了,福爾摩斯先生,務必告訴他,我相信他是清白的。”

“謹遵吩咐,特納小姐。”“我必須離開了,我爸爸的病很嚴重,我離開時他會不放心。再見,先生,上帝保佑你們。”她離開了我們的房間,同進來時一樣激動而又匆忙。我們隨即聽到她乘坐的馬車向遠處駛去。

雷斯德在沉默了幾分鍾後認真地說:“福爾摩斯,我為你羞愧。你為什麼給她以毫無指望的希望呢?雖然我並不心軟,但是,你這樣做實在太殘酷了。”

福爾摩斯說:“我相信我可以為詹姆斯·麥卡錫平反。我能到監獄裏去看他嗎?”“能,我可以帶你去。”“看來,我今天必須得走出這個旅館了。我們今天晚上還有時間乘火車到荷爾夫德去看他嗎?”“時間很充裕。”“就這麼辦。華生,我希望你不會覺得事情進行得太慢。這次我隻去一兩個小時。”我送他們一起步行來到火車站,然後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最後回到旅館。

我躺在旅館的沙發上,拿起一本黃色封麵的流行小說,希望以此消磨時間。但是那簡單的小說情節同我們正在偵查的曲折複雜的案情相比顯得太無聊了。因此,那小說的虛構情節我根本看不進去,總是想著現實的這個案子。最後我不得不放棄那本小說,把精力放到當天所發生的事情中。如果這個不幸的青年所說的事情都是事實,那麼,從他離開他父親到聽到他父親的尖聲叫喊而急忙趕回到那林間空地的片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意想不到的災難呢?這是某種駭人聽聞的突發事件。可能是什麼樣的事件呢?也許我能憑我醫生的素質從死者的傷痕上看出點問題來。

我拉鈴叫人把縣裏出版的周報送來。周報上全文登載著審訊記錄。我在法醫的驗屍證明書上看到:死者腦後的第三個左頂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受到鈍器的擊打而破裂。我在自己頭部模擬那被猛擊的位置,顯然,這一猛擊是來自死者背後的。這一點在一定意義上對被告有利,因為證人看見他們父子倆是麵對麵吵架。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因為死者也可能是在轉過身時被打死的。無論如何,還是應該提醒福爾摩斯注意這一點的。另外,那個人在死前喊了一聲“拉特”,這又是什麼意思呢?這絕不可能是人在神誌不清時的囈語。通常情況下,遭受致命一擊而瀕臨死亡的人是不會說囈語的。不會的,這好像是在說他的死亡原因。可是,它究竟是要說明什麼呢?為了找到令人信服的解釋,我費盡了心思。還有小麥卡錫看見灰色衣服的事件。如果這一情況屬實,那麼衣服一定是在凶手逃跑時掉下的,也許是他的大衣,而且他竟膽大到在小麥卡錫跪下的時間內,在離他隻有十幾步的地方把衣服拿走。這案子真是太複雜了,令人沉思。對於雷斯德的看法,我並不覺得奇怪。但是,由於我很相信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判斷力,所以,當前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尋找事實來加強小麥卡錫是無辜的這一觀點。

歇洛克·福爾摩斯回來得很晚。因為雷斯德在城裏住下了,他是獨自回來的。

他坐下後說:“晴雨表的水銀柱仍然很高,希望在我們到現場之前不要下雨,這可是關係重大。同時,我們去做這種細致的工作必須精力旺盛,思維敏捷才行。我們不希望在長途跋涉後十分疲憊的時候去做這些。我見到了小麥卡錫。”

“你了解到什麼新情況嗎?”“沒有。”“他不能提供點線索嗎?”“他什麼也提供不了。我曾經這樣想過:他知道凶手是誰,而他是在為他或她掩蓋。但是,我現在確信,他對這件事同樣感到迷惑不解。他雖然外貌英俊,但並不是一個機敏的人,我覺得他心地還算忠厚。”我說:“如果他真不願意娶像特納小姐這樣十分有魅力的年輕姑娘的話,那他就太沒眼光了。”

“這裏麵涉及一樁很痛苦的故事。這個小夥子甚至可以為她犧牲生命,他當然是愛她的。但是在他真正了解她之前,她曾離家五年,到寄宿學校讀書。兩年前,這小夥子還很年輕,他被一個布裏斯托爾的酒吧女糾纏,被迫在結婚登記上簽了字,他真是傻呀!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可以想像他事後是多麼著急,他實在是做了不應該做的事。他肯定要受到責備。在他同父親的最後一次談話中,父親勸他向特納小姐求婚,因此他非常著急。而且,他並沒有錢,他父親的刻薄使他不可能得到父親的幫助。那三天他是在布裏斯托爾同那個酒吧女度過的。對於這一點,他父親一無所知。注意,這點很重要。由於這件案子,那個酒吧女終於決定放棄這個小夥子,說她有一個在百慕大工作的丈夫。這對於不幸的小麥卡錫真是一件好消息。”

“但是,如果他是無辜的,那凶手又是誰呢?”“哦!是誰呢?有兩點你要特別注意。首先,遇害者約定和某人在池塘會麵,這個人不會是他的兒子,因為他赴約時他的兒子不在家,何時回來尚不確定。第二,在遇害者未見到歸來的兒子之前,有人聽見他大聲喊‘庫伊’!這兩點是此案的關鍵所在。現在,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們來談談喬治·梅瑞狄斯吧。那些次要的問題留待明天再說。”

正如福爾摩斯預測的,第二天沒有下雨,而且萬裏無雲。上午九時,雷斯德乘坐馬車來接我們同去。我們隨即動身去哈舍利農場和博斯科姆比池塘。

雷斯德說:“今天早上有消息說,莊園裏的特納先生病情加重,可能不行了。”福爾摩斯說:“我想他大概年紀很大了。”

“六十歲左右,他在國外的時候身體已經很壞了,他的健康狀況不佳已經很多年了。這件事更使他受到傷害。他是麥卡錫的老朋友了,而且就我所知,他同時還是麥卡錫的一個大恩人呢,他把哈舍利農場租給麥卡錫,根本不收租金。”福爾摩斯說:“哦!這倒很有趣。”“噢,是的!他總是盡力幫助他,這附近的人都稱讚他的仁愛。”

“是這樣嗎?那麼這個麥卡錫看來本來是一貧如洗的,他受了特納那麼多的幫助,竟然還希望同特納聯姻,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個女兒是特納全部產業的唯一繼承人,麥卡錫采取的是如此蠻橫的態度,好像一切他說了算。尤其是,我們了解到特納並不同意這樁親事,那不是更奇怪了嗎?這些都是特納的女兒親口告訴我們的。你從中不能發現點什麼嗎?”雷斯德朝我眨眨眼睛說:“我們已經用演繹法來推斷過了。福爾摩斯,我認為,不要草率地紙上談兵,認真地調查事實已經非常難了。”福爾摩斯笑著說:“你說得對,你已覺得事實很難核實。”

雷斯德有點激動地回答說:“無論如何,我已經掌握了一個你似乎還不清楚的事實。”

“是什麼……”“就是麥卡錫是被他兒子殺死的,其他的任何一種說法都是毫無根據的。”福爾摩斯笑著說:“唔,月光總明於迷霧。左邊就是啥舍利農場了嗎,是不是?”“是的,那就是。”

那是一所兩層石板瓦頂樓房,占地麵積很大,令人感覺很舒服。灰色的牆上長著大片大片的黃色苔蘚,但是窗簾拉著,煙囪也沒有冒煙,感覺很淒涼,好像壓著濃厚的恐怖氣氛。我們在門口叫門,然後在福爾摩斯的要求下,女仆讓我們看了她主人死時穿的靴子,也讓我們看了他兒子的靴子,雖然不是事件發生時穿的。福爾摩斯在這些靴子上的七八個不同部位仔細量了量之後,請女仆帶我們去院子裏,然後我們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

福爾摩斯陷入沉思時,神態和平時完全不同。隻了解貝克街那個很少說話,總是在思考的思想家和邏輯學家的人,肯定認不出他現在的樣子。他的臉時而紅得厲害,時而陰沉無光。他緊皺雙眉,粗黑的眉毛下是一雙堅毅的眼睛。他低著頭,兩肩前弓,緊閉雙唇,長而剛直的脖子上青筋暴露,如繩子一般。他鼻孔大張,完完全全像渴望捕捉獵物的野獸一樣;他是那麼全身心地投入到偵查中,這時如果你跟他說話或問什麼問題,他不是沒聽見,就是僅僅給你一個不耐煩的簡短回答。他靜靜地迅速沿著穿過草地的這條小路前進,然後通過樹林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那裏是塊沼澤地,地麵潮濕,而且整個地區都是這個樣子,小路和路邊上,到處都散布著腳印。福爾摩斯時而迅速地往前趕,時而停下來一動也不動。有一次他稍微繞了一下走到草地裏去。雷斯德和我跟在他身後,這個官方偵探態度冷漠,充滿蔑視,相反,我卻很有興致地看著我的朋友的一舉一動,我一直相信他每個動作都是有目的的。

博斯科姆比池塘方圓大約五十碼,周圍長滿蘆葦,它位於哈舍利農場和富有的特納先生私人花園之間的交界處。池塘彼岸是一片樹林,聳立於樹林上麵的房子的紅色尖頂清晰可見,這是有錢的地主住址的標誌。挨著哈舍利農場這一邊池塘的樹林裏,樹木茂密;在樹林的邊緣到池塘一側的那一片蘆葦之間,有一處隻有二十步寬的狹長的濕草地帶。雷斯德指出了發現屍首的準確地點,由於地麵十分濕潤,所以死者倒下後的痕跡清晰可見。我從福爾摩斯臉上的熱切表情及敏銳的目光中看出,他一定在這片布滿腳印的草地上找到了許多有用的東西。他轉了一圈,像一隻嗅出味兒的狗一樣,最後轉向雷斯德。

他問道:“你到過池塘,幹什麼去了?”“我用草耙在周圍打撈了一下。我想也許能找到某種武器或其他東西。但是,上帝呀……”

“噢,得啦!得啦!我沒有時間聽你說這些!這裏到處都是你向裏拐的左腳的腳印。一隻鼴鼠都能跟蹤你的腳印,腳印消失在蘆葦那邊。唉,如果在他們這樣亂七八糟地行動之前我能到的話,事情會簡單得多。看門人領著那幫人就是從這裏走過來的,屍體周圍六到八英尺的地方滿是他們的腳印。”

他掏出個放大鏡,在他的防水油布上趴下來以便看得更仔細些,在整個過程中,他都在自言自語地分析著案情。“這些是年輕的麥卡錫的腳印。他來回走了兩次,一次他跑動迅速,這可以從腳板的印跡很深,而且腳後跟幾乎看不清這點上證實。他講的確定是實話。他看見他父親倒在地上就趕快跑過來。看這裏,這是他父親當時走動的腳印。那麼,這是什麼呢?這是兒子站著聽父親說話時槍托頂在地上的痕跡。那麼,這個呢?哈,哈!這又是什麼東西的印跡呢?腳尖的!腳尖的!而且是方頭的,這不是一雙普通的靴子!這是走過來的腳印,那是走過去的,然後又是折回來的腳印……很明顯這是為了取回大衣而留下的腳印。那麼,這一路腳印是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呢?”他在四周查找,有時腳印找到了,有時腳印又不見了,一直跟蹤到樹林的邊上一棵大山毛櫸樹——附近最大的一棵樹——的樹陰下。福爾摩斯再一次臉朝下趴在地上,並且得意地輕喊了一聲。他在那裏一直趴了好久,翻動樹葉和枯枝,把一樣泥土般的東西放進一個信封裏。他用放大鏡檢查著一切能檢查到的東西,地麵、樹皮、樹葉,甚至苔蘚中間的一塊鋸齒狀的石頭,他也仔細檢查了,還把它收藏了起來。然後他沿著一條小道穿過樹林,一直走上一條公路,在那裏所有的蹤跡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