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案件。”這時,他已經恢複了正常。“看來右邊這所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門房,我應當到那裏去找莫蘭說句話,或者寫個便條給她。這些事辦完就可以回去了,你們先步行回馬車那兒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我們先走了,大約步行了十分鍾到了馬車那兒,福爾摩斯不久帶著他從樹林裏拾來的那塊石頭也回來了。我們乘馬車回到羅斯。
他取出那塊石頭對雷斯德說,“雷斯德,這個也許你會感興趣。這正是此案的凶器。”“我沒看出有什麼標誌。”
“是沒有標誌。”
“那,你根據什麼這麼說呢?”
“石頭底下的草是活著的,這表明這塊石頭在那裏隻有幾天時間。找不到痕跡說明這塊石頭是從哪裏來的。這塊石頭的形狀和死者的傷痕正好相符。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武器的影子。”“那麼凶手呢?”“凶手是一個高個子的左撇子,右腿有些瘸。他的靴子是後跟很高的狩獵靴,大衣是灰色的。他吸印度雪茄,並使用煙嘴,他的衣袋裏裝著一把削鵝毛筆的很鈍的小刀。當然,還有另外幾個跡象,但是,這些就足夠我們偵查了。”雷斯德笑了。他說:“我想我還是有些懷疑。畢竟你說的這些都是理論,而英國陪審團卻是講求證據的。”
福爾摩斯冷靜地回答說:“我們當然有辦法。你辦你的,我們辦我們的。今天下午我會很忙,如果順利,我想坐晚車回倫敦。”
“那你的案子怎麼辦?”
“案子已經結束了。”
“可是,那個疑團呢?”
“疑團已經解開了。”
“那麼罪犯是誰?”
“我剛剛形容的先生。”
“可是,他是誰呢?”
“這附近的居民並不多,要找出這個人不會困難。”
雷斯德聳了聳肩說:“我是個講求實際的人。我可不想在這一帶亂跑去找一個左撇子的瘸腿先生,對不起,我不能這麼做。我不想成為蘇格蘭場的笑料。”福爾摩斯平靜地說:“好吧,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你住的地方到了,再見,先生。我走的時候會寫個便條通知你。”
雷斯德先下了車,我們回到了我們住的旅館,此時,午飯已經放在桌子上了。福爾摩斯一句話也不說,陷於沉思之中,臉上表情很痛苦,這是一種深感困惑的表情。
吃完飯後,他說:“華生,你坐在椅子上,聽我說說。現在我還不能確定該怎麼辦,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那對我很重要。抽根煙吧,先讓我闡述一個我的看法。”“請開始吧。”
“唔,在我們這個案子中,小麥卡錫所談的情況裏麵有兩點當時我們都注意到了,雖然我的想法對他有利,你的想法對他不利。第一點是:據他的敘述,他的父親在見到他之前就喊叫了‘庫伊’。第二點是:死者臨死時說了‘拉特’。死者當時含糊地說了幾個詞,可惜的是,他的兒子隻聽清‘拉特’這個詞。”“那麼這個‘庫伊’是什麼意思呢?”“唔,顯而易見,‘庫伊’這個詞不是叫他的兒子。他當時隻知道他的兒子三天未回。他兒子當時聽到‘庫伊’這個詞完全是一種巧合。死者當時喊‘庫伊’是為了招呼他約見的人,而‘庫伊’顯然是澳大利亞人們之間普遍使用的一種叫法。根據這點我們可以設想,麥卡錫要約見的人曾經到過澳大利亞。”
“那麼‘拉特’這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歇洛克·福爾摩斯從他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並輔開在桌上。他說:“這是一張維多利亞殖民地的地圖。我昨天晚上打電報到布裏斯托爾去要來的。”他用手指壓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你念一下這是什麼?”我按他指的地方念道:“阿拉特。”
他抬起手指說:“你再念。”
“巴勒拉特。”“完全正確。這就是死者臨死時喊叫的那個詞,而他的兒子隻聽清了這個詞的最後兩個音節。當時他是想告訴他兒子凶手的名字——和巴勒拉特有關的某人。”
我讚歎道:“好極了!”“當然,你看,調查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現在假定那兒子說的都是實話,那麼可以肯定這個人有一件灰色大衣,顯然他是一個有一件灰色大衣的來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亞人。我們的印象已經從模糊到清晰了。”
“不錯。”
“對於這個地區他很熟悉。因為要到這個池塘來必須經過農場或莊園,這個地方,陌生人幾乎是進不來的。”
“情況確實如此。”“所以我們今天長途跋涉到這裏來。我仔細檢查了出事地點,了解了案子的任何一個可能的細節,我已經告訴了無能的雷斯德罪犯是什麼樣的人。”“你是通過什麼知道這些細節的?”“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細小的事情是發現真相的關鍵。”
“我知道你可以從他步伐的長度約略地判斷出他的身高。他的靴子也可以從他的腳印來判斷。”“是的,那雙靴子很特別。”
“怎麼看出來他是個瘸子呢?”“他的右腳印總是不如左腳印那麼清楚,可見右腳使的勁比較小。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是個瘸子。”“那麼,怎麼看出來他是個左撇子呢?”“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審訊中法醫是如何記載關於死者的傷痕的。那一擊是緊挨著他背後打的,而且是打在左側。你可以假設一下,如果不是一個左撇子,會打在什麼部位。父子兩人談話之時,這個人就在樹後麵,他一直抽著煙。我發現有雪茄灰,我對煙灰有過專門的研究,馬上判斷出他抽的是印度雪茄。我為煙灰曾經花過相當大的精力,我還寫過些專題文章論述一百四十種不同的煙鬥絲和香煙的灰,這些情況你都了解的。發現了煙灰以後,我開始在四周查找,在苔蘚裏發現了他扔在那裏的煙頭。那是印度雪茄的煙頭,這種雪茄和在鹿特丹卷製的雪茄味道幾乎一樣。”
“那麼,雪茄煙嘴呢?”“我看出他沒有用嘴叼過煙頭,可見他用的是煙嘴。雪茄煙末端是用刀切開而不是用嘴咬開的,但切口參差不齊,所以我推斷是用一把很鈍的削鵝毛筆的小刀切的。”
我說:“福爾摩斯,你已經撤下了大網,他無處可逃了。同時由於你的努力,一個無辜的生命得救了,你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過來。我看真相幾乎已經大白了。可是那罪犯是……”“約翰·特納先生來訪。”旅館侍者一麵推開我們的起居室的房門,領客人進來,一麵說道。
來者看上去很陌生,相貌不俗。他步履緩慢,一瘸一拐,肩部下垂,看起來很老邁,但是他那皺紋深陷、剛毅嚴峻的臉和粗壯的四肢,使人感到他的體魄和個性都迥異於常人。彎彎的胡須,銀灰的頭發,微微下垂的眉毛使他充滿了一種尊貴和權威的風範。但是他臉色灰白,嘴唇和鼻端呈深紫藍色。我馬上看出,他身患絕症。
福爾摩斯禮貌地說:“請坐,你已收到我的便條了?”“是的,你的便條看門人已經轉給我了。你說,你想在這裏和我見麵,這樣可以避免不良情況的發生。”
“如果我到莊園去拜訪你,肯定會引起人們的議論。”“為什麼想見我?”他用著一種疲憊、無望的眼神看著我的朋友,好像他已經得到回答。福爾摩斯說:“是的。”這是回答他的眼神,而不是回答他的話。“沒錯,我清楚麥卡錫的所有情況。”
這個老人垂下頭,兩手掩麵。他喊道:“保佑我吧,上帝!請相信,我不會傷害這個年輕人。如果法庭判他有罪的話,我會站出來的。”福爾摩斯嚴肅地說:“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我之所以沒說出來,是為了我最親愛的女兒,如果聽到我被捕的消息,她會很傷心的。”福爾摩斯說:“可能沒糟到那種地步。”
“你說什麼?”
“我不是官方偵探。你要了解,是你女兒請我來這兒的,我在替她辦事。使小麥卡錫無罪釋放是我的目的。”
老特納說:“我是個快死的人了。我已患了多年的糖尿病。我的醫生說,我大概活不到一個月了。可是,我寧可死在自己家裏也不願死在監獄裏。”福爾摩斯起身來到桌旁,然後拿起筆,把一遝紙放到自己的麵前。他說:“請把事實真相說出來,我記錄後,你在上麵簽字,華生是證人。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會出示你的自白書來救小麥卡錫。當然,是在絕對必要的時候。”
那老人說:“這樣也好。我能不能活到巡回審判法庭開庭還是個問題,所以這對我沒有多大影響,我隻是不想引起愛麗斯的震驚。現在請聽我說,事情很長,但講起來可能很短時間就夠了。
你不了解這個死者麥卡錫,他簡直是個魔鬼。我絕無虛言,希望你們不會被像他這樣的人抓到小辮子。他一直抓了我二十年,我這一生都被他毀了。我就從怎樣落在他手裏講起好了。那是本世紀六十年代初在開礦的地方,當時我還很年輕,性格衝動,並不安於現狀,什麼都想試試;我和許多不良分子結成團夥,吃喝玩樂,開礦失敗以後當了強盜。我們共六個人,生活放蕩,經常搶劫車站和攔截到礦場的馬車。我當時化名為巴勒拉特的黑傑克,現在在那個殖民地,人們還記得我們這一夥巴勒拉特幫。
有一天,我們埋伏在路邊襲擊了一個從巴勒拉特開往墨爾本的黃金運輸隊。那個運輸隊有六名護送的騎兵,我們也是六個人,可以說是旗鼓相當,不過我們一開槍就把四個騎兵幹掉了。我們也損失了三個小夥子才把那筆錢財弄到手。我用手槍指著那馬車夫的腦袋,他就是現在的這個麥卡錫。上帝憐憫我,如果那時我打死了他,會是多麼好啊!可是,我放過了他。雖然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好像要把我深深記在腦海裏。我們安然地把那筆黃金弄到了手,發了大財,並來到了英國而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在英國,我和我的老夥計們各奔東西,各過各的日子,我下決心從此過安分守己的正當生活。我買下了當時這份正待價而沽的產業,盡量做好事兒,期望彌補一下我在發財時所做的壞事。我還結了婚,雖然我的妻子很早的時候就過世了,卻給我留下了親愛的小愛麗斯。即使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是我走上正道的最好的引路人。總之,我悔過自新,盡我自己的最大能力來彌補我過去的過失。本來生活中的一切都很美好,但是麥卡錫的魔掌抓住了我。
我當時到城裏去辦一件業務上的事,結果在攝政街撞見了他,他當時很狼狽,甚至連一雙鞋都沒有。他拉著我的胳膊說:‘傑克,我們又見麵了。從今以後,我們會像一家人一樣親近。你收留我們吧,我們隻有父子兩人。如果你不答應……英國可是個講法律的國家,隻要喊一聲就會有警察出現。’
唔,他們就這樣來到了西部農村,我再也擺脫不掉他們。從那以後,他就占據了我最好的土地,租金全免。從此我就生活在不安中,老是想著過去,無論在什麼地方,麥卡錫獰笑的麵孔都會出現在我麵前。愛麗斯長大以後情況更糟,因為他看出愛麗斯是我的弱點,我害怕她知道我的過去,這甚至比警察知道這件事還讓我害怕。他想要的東西他一定要弄到手不可,而不論是什麼,我都毫不猶豫地給他,土地、金錢、房子什麼都給,直到最後他向我要一件我不能給人的東西為止。他要我的愛麗斯。你看,他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我的女兒也成了大姑娘,我身體不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旦他的兒子插手我的產業,對他是很有利的。但是,這件事我堅決不同意。我決不同意讓他那該死的血統和我們家的血統混到一塊去,其實我並不討厭那個小夥子,但他身上有他老子的血,這讓我不能忍受,我堅決地拒絕了。麥卡錫威脅我,我對他說,哪怕他使出最毒辣的手段我也不會答應。我們約定在我們兩所房子之間那個池塘會麵以解決這個問題。
當我走到那裏的時候,我看見他們父子正在交談,我隻好抽支雪茄煙在一棵樹後麵等待,等到他獨自一個人在那裏時再過去。但是,聽著他和他兒子的談話,我的情緒激動到了極點。他極力勸他的兒子娶我的女兒,根本不考慮她是否同意,好像她是馬路上的妓女。想到我被這樣的一個魔鬼主宰了二十年,現在還要賠上我的女兒,我越想越氣,簡直快瘋了。我一定要衝破這個束縛,我已經是一個沒有幾天可活的人了。雖然我的頭腦還清醒,四肢還十分有力,但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將來可言了。可是,我記憶中的往事和我的女兒啊!隻要我把這隻邪惡的魔手砍斷,那麼,我記憶中的往事和我的女兒都可以平安無事了。福爾摩斯先生,我這麼想也這麼做了,要我再來一次我也會如此。我是罪孽深重,為了彌補過去的錯,我受一輩子的罪也甘願,但是說什麼也不可以把我的女兒卷進來,我受不了這樣。我把他打翻在地,好像打擊一頭十分凶惡的野獸一樣,心中毫無愧疚的感覺。他的呼喊聲把他兒子引了回來;這時我已躲進了樹林裏,但是我必須回去把逃跑時掉的大衣拿回來。先生,這就是所發生的一切。”
那老人在福爾摩斯記錄的那份自白書上簽了字。福爾摩斯當即說:“好啦,我無權審判你。但願我們永遠不會受到迷失自己的魔鬼般的控製和誘惑。”
“先生,我也希望是這樣,現在,你打算怎麼做?”“顧及到你的身體情況,我不會做什麼。你自己也清楚,你不久就要為你幹過的事在比巡回審判法庭更高一級的法院接受審訊。我一定會把你的自白書保存好。如果小麥卡錫被判有罪,我將不得不用到它,如果他無罪開釋的話,它將不會被任何人看見。即使你死後,我也將為你保密。”
那老人莊重地說:“那麼,再見了。當你自己臨終之際,想到曾經讓我安詳地死去,你會感到欣慰的。”這個身軀高大的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間。福爾摩斯很久沒說什麼,又過了一會兒他說:“上帝保佑我們!為什麼命運老是對那些孤苦無依的人如此不公呢?每當聽到這一類的案件時,我都想起巴克斯特的話,並對自己說,‘歇洛克·福爾摩斯之所以能破案還是靠上帝保佑。’”
詹姆斯·麥卡錫在巡回法庭上被宣告無罪釋放,福爾摩斯寫了很多十分有利的申訴意見,這些給辯護律師提供了勝訴的條件。在和我們見麵以後,老特納又活了七個月,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也許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凶手和死者的兒女最終組成了一個美滿的家庭,生活幸福。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在曾經的歲月裏,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過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