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單身貴族案(1 / 3)

上流社會總是流傳著各種有趣的話題,而聖西蒙勳爵的婚事及其奇特的結局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新的醜聞在不斷出現,相比之下,它就黯然失色了,隨著那些更加妙趣橫生的情節的出現,這十四年前的戲劇性事件終於被人們淡忘了。但是,我認為這案子的全部真相並沒有為大眾所知,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又在其中起過重要的作用,所以我決定把它講述出來,這樣對於他的業績的記錄才算是完整的。

那時我還沒有從貝克街搬走,但過幾周後我就要結婚了。這一天,福爾摩斯午後散步去了,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封給他的信。那是個陰雨天,秋風吹得很強勁,我的胳臂由於在阿富汗戰役中受了槍傷,又隱隱疼了起來,所以我整天呆在房裏。我躺在一張安樂椅裏,把雙腿搭在另一張椅子上,看著身邊的報紙,直到滿腦子都是新聞後,我才放下報紙,懶洋洋地躺在那裏。看著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飾章和交織的字母,我在心裏想像著是哪位貴族寫來的信。

福爾摩斯進屋後,我說:“這兒有一封非常時髦的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早上收到的那些來信可不時髦,出自一個魚販子和一個海關檢查員之手。”“沒錯,寫給我的信肯定有吸引人的一麵。”他笑著回答說,“一般來說,越是平常的人寫來的信越有趣。但是這封信看來像是一張討厭的交際性的傳票,讓你忍不住心煩。”他拆開信封,很快地看了一下內容。“噢,你看看,也許是一件有趣的事。”“看來不是社交性的了?”“不,很顯然是業務上的。”“一位貴族寫來的?”“英國地位最高的貴族之一。”“朋友,恭喜你。”“說老實話,華生,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他的案情,而不是他的社會地位。但是,在案子的調查過程中,一定會涉及到他的社會地位的一些情況。你最近一直在很認真地看報,是嗎?”

“看來是這樣。”我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大堆報紙無精打采地說,“我沒有別的事可做。”“太幸運了,我需要你提供一些最新的情況。你知道,我隻看犯罪的消息和尋人廣告欄。既然你很留意最近的事,你一定看過關於聖西蒙勳爵和他的婚禮的有關情況。”“噢,是的,對此我很有興趣。”

“那就好,我手中這封信就是聖西蒙勳爵寫來的。我讀給你聽聽,你把這些報紙翻一遍,告訴我有關這件事的所有信息。你聽著:

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巴克沃特勳爵告訴我可以絕對相信您的分析和判斷力。因此我決定登門拜訪,就有關我的婚禮事件向您請教。蘇格蘭場的雷斯德先生已經受理這一案件。但是他向我表明,他認為我們可以和您合作,這會有很大的幫助。我會在下午四點登門求教。屆時您如另有約會,希望稍後能抽出時間會麵,因為此事極為重要。

您忠實的聖西蒙”

“這封信寄自格羅夫納大廈,是用鵝毛筆寫的。可以看出尊貴的勳爵不小心把一滴墨水濺在了他右小指外側。”福爾摩斯一邊把信疊起來一邊說。“他約定的時間是四點,現在已經三點了,一個小時內他會到達。”“那麼,在你的協助下,我還可以在這段時間裏把這件事情弄明白。翻一下這些報紙,把有用的資料按時間順序排列好,我來看一下我們這位委托人的身世背景。”他從壁爐架旁的一排參考書中抽出一本紅皮書。“就是這本,”他說著坐下來,把書攤開在膝蓋上,“羅伯特·沃爾辛厄姆·德維爾·聖西蒙勳爵,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嘿!勳章!天藍的底色,三個別在黑色中帶上的鐵蒺藜。生於一八四六年,現年四十一歲,確實是結婚的年齡。曾任上屆政府中的殖民地事務副大臣。他的公爵父親,曾經當過外交大臣。他們繼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統,是它的直係後裔。母係血統來自都鐸王朝。哈!這些對於辦案並沒有太大幫助。我看,華生,隻有你能提供一些更切實的情況。”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需要的情況,”我說,“事情剛剛發生,我還有很深的印象。但是,我過去沒敢對你說。那時你正在辦一個案子,而我知道你是不喜歡被打擾的。”

“噢,你指的一定是格羅夫納廣場家具搬運車那件事。現在已完全弄明白了——其實案子一開始就很清楚。請你把翻看報紙的結果告訴我吧。”“這是我能找到的第一條消息,登在《晨郵報》的啟事欄裏。日期是幾周前:

據聞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羅伯特·聖西蒙勳爵,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的獨生女哈蒂·多蘭小姐的婚事,已經準備就緒,如果消息可靠,婚禮將於近日舉行。

就這樣。”“清楚明了。”福爾摩斯說。他把那又瘦又長的腿向火爐伸過去。“同一星期一份社交界的報紙上對此事有一段更詳盡的記載。啊,在這兒:

看來婚姻領域不久也將出現要求采取保護政策的呼聲,因為目前這種自由貿易式的婚姻政策,似乎非常不利於我們英國同胞。大不列顛名門望族大權旁落,逐漸被來自大西洋彼岸的女係親屬所掌握。上周這些公開的入侵者在她們的勝利品名單中,又添上了一位重量級人物。聖西蒙勳爵二十多年來從未墜入情網,現在卻公開宣布即將與加利福尼亞百萬富翁的絕色女兒哈蒂·多蘭小姐結婚。多蘭小姐是獨生女。她體態優雅,美豔無比,韋斯特伯裏宮的慶典歡宴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最近有消息說,她的嫁妝將會超過六位數字,而且將來還會有其他增益。巴爾莫拉爾公爵近年來被迫出賣自己的藏畫業已成為公開的秘密,而聖西蒙勳爵隻擁有伯奇穆爾荒地那微薄的產業,所以這位加利福尼亞的女繼承人通過這一聯姻使她由一位女共和黨人輕易地成為不列顛的貴婦,顯然這樁婚姻對雙方都很有利。”

“還有其他的嗎?”福爾摩斯哈欠連連地問。

“噢,有,還有很多。《晨郵報》上的一條短訊說:婚禮將絕對從簡;並定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屆時將隻邀請幾位親近的人參加。婚禮後,新婚夫婦及親友將返回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在蘭開斯特蓋特租賃的家具一應俱全的寓所。兩天後,也就是上星期三,發布了一個簡短的通告,宣告婚禮已經舉行。新婚夫婦將在彼得斯菲爾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勳爵別墅度過蜜月。這是新娘失蹤以前的所有消息。”“在什麼以前?”福爾摩斯驚訝地問道。“在這位小姐失蹤以前。”“那麼她失蹤的具體時間呢?”“在婚禮後吃早餐的時候。”“這件事比原來想的要有趣很多,十分富有戲劇性。”“是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非常注意它。”“她們倒是經常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失蹤,偶爾也有在蜜月期間失蹤的。但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幹脆,請把細節再說一遍好嗎?”“但是我先聲明,材料並不完整。”“也許我們可以把它們拚起來。”

“好吧,昨天晨報上的一篇文章談得還算細致,聽我給你讀,標題是《上流社會婚禮中的怪異事件》:

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在婚禮舉行過程中出現的奇異事件,讓他們全家陷入一片驚慌之中。正如昨天報紙上報道的,婚禮儀式在前天上午舉行,可是直至目前,才有可能對流言四起的奇怪傳聞予以證實。盡管參加婚禮之人極力掩蓋事實,此事仍然引起公眾的極大關注。因此對已經成為公眾談資之事,閉口不談保持緘默,是毫無益處的。

婚禮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儀式簡單,毫不張揚。參加婚禮的有新娘的父親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巴爾莫拉爾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勳爵、尤斯塔斯勳爵和克拉拉·聖西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麗西亞·惠廷頓夫人,再無其他人參加。婚禮後,一行人前往坐落在蘭開斯特蓋特的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寓所。寓所裏已備好早餐。這時好像有一個女士引起了一些小麻煩。目前此人姓名不詳。她跟隨在新娘及其親友之後,企圖強行闖入寓所,聲稱她有權向聖西蒙勳爵提出要求。但是經過長時間的糾纏,管家和仆役終於將其趕走。好在此時新娘已經進入室內,同親友一起共進早餐,可是她突然說感覺不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離席之後很長時間沒再出現引起了人們的議論,她父親馬上去找她。但據她的女仆告知,她隻在臥室逗留片刻,很快拿了一件長外套和一頂無邊軟帽,就匆忙下樓到走廊去了。一個男仆聲稱他見到了此般裝扮的太太離開寓所,但是不敢確定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以為她還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在肯定女兒失蹤了以後,就立刻和新郎一起向警方報案。目前此案正在全力調查之中,相信很快就會查出事情真相。直到昨天深夜,這位失蹤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現在謠言四起,很多人認為新娘可能遇害了。據說警方逮捕了那個最初引起糾紛的女人,認為她出於妒忌或其他動機,可能與新娘的離奇失蹤有關係。”

“沒有別的了嗎?”“另一份晨報上也有一條小消息,但是沒有什麼新意。”“內容是……”“弗洛拉·米勒小姐,也就是引起糾紛的那個女人,現已被逮捕。她好像當過芭蕾舞女演員,在阿利格羅。她認識新郎已經很多年了。再沒有更多的細節了。現在就報紙已發表的消息來說,你已經知道了整個案情。”

“看來確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說什麼也不能放過它。華生,你聽,門鈴響了,四點鍾剛過一點兒,我敢肯定是我們那位身份高貴的委托人。別走,華生,我想有一位見證人在場,就算為了檢驗我的記憶力吧。”“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到!”我們的小僮仆推開房門朗聲道。一位紳士走進了屋子。他的英俊瀟灑,顯得頗有教養。鼻梁很高,麵色蒼白,嘴角微露怒色,有著身份高貴之人所具有的一雙神色冷靜的大眼睛。他行動敏捷,但他的外表給人的感覺卻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他走路時,略有點駝背,還有點屈膝。頭發也是這樣,當他脫去他那頂帽簷高高卷起的帽子時,可以看到他頭部周圍的一圈灰白的頭發,而且很明顯地露出頭頂上的落發,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縷。至於他的穿著,考究得近於浮華:高高的硬領,黑色的大禮服,白背心,黃手套,漆皮鞋和淺色的綁腿。他鎮定地走進房內,眼睛打量著四周,右手晃動著係金絲眼鏡的鏈子。

“你好,聖西蒙勳爵。”福爾摩斯說著站起身來,鞠了個躬。“請坐在這把柳條椅上。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您可以往火爐前靠一點兒,現在,請您說說這件事好嗎?”“你可以想像這件事給我帶來了多麼大的痛苦,福爾摩斯先生,我實在是太痛心了。我知道,你曾經處理過幾件類似的微妙的案件,雖然我認為那些案子的委托人在社會地位上和這件案子不可相提並論。”“實際上委托人的社會地位是下降了。”“什麼?請再說一遍好嗎?”“我上次辦的這類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國王。”“真的嗎?實在是沒想到,哪位國王?”“斯堪的納維亞國王。”“什麼!他的妻子也不見了嗎?”“你清楚,”福爾摩斯和藹地說,“我對一切委托人的事情均要保守秘密,同樣我也會為你保守秘密。”“應該這樣,很對!很對!一定要請你原諒。我會把我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一切都告訴你,希望有利於你做出判斷。”“謝謝,我已經看過了報紙上的全部報道,就是這些了。我想,這些報道應該是屬實的——比如這篇有關新娘失蹤的報道。”

聖西蒙勳爵瀏覽了一遍,說:“是的,情況屬實。”“但是,結論必須建立在大量的材料上,我想我可以通過提問得到我想要的事實。”“那麼請開始吧。”“最初見到哈蒂·多蘭小姐是在什麼時候?”“一年以前,在舊金山。”“你當時是在美國旅行嗎?”“是的。”“你們是在那時訂婚的嗎?”“不是。”“但是你們相處的一定很愉快。”“是的,和她在一起時我感覺很快樂。”“她的父親很富有。”“據說他是太平洋彼岸最富有的人。”“他是通過什麼積累財富的?”“開礦。幾年以前,他還一窮二白。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礦,於是投資進去,很快就賺到了大筆財富,成了暴發戶。”“你妻子的性格怎麼樣?”這位貴族凝視著壁爐,係在他眼鏡上的鏈子晃動得很厲害。“你知道,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在她父親發財以前,她已經二十歲了。她一直在山上和樹林裏無拘無束地遊蕩,她所受的教育是大自然賦予的。在我們英國人眼裏,她無疑是個頑皮姑娘。她性格粗野又潑辣,任性又灑脫,一旦作出決定就會幹到底,習俗根本不能約束她。但我考慮她畢竟是一位高貴的女人,”他莊重地咳嗽了—聲,“否則我是決不會讓她分享我的高貴稱號的。我相信,她能夠調整好自己,不會做出任何有損名譽的事,因為那也是她討厭的。”